山重水复疑无路,答案就在其本身——解脉传法

学生问:寒闭脉道的弦、细和津血亏虚的弦、细,在手感上有什么差别?

淼师答:答案就在问题的本身,好好分析问题的本身,答案自己就出来了。这个分析是一个过程,咱们重分析的过程,而轻最后的结论。因为即便有同样的信息、以同样的方法去分析,经常也能分析出不同的结论。重结论的惯性思维,源自于应试教育。而一开始推行应试教育的目的,是把中国从农业时代提升到工业时代,其实这个目标已经完成了。

既然是问“寒出现的或弦、或细的脉与血虚的弦、细脉有什么区别?”那就要思考寒和血虚的区别,而辨别寒和血虚最容易的方法是合参。如果非要从脉上区别二者的不同,没有七八年的功力,指下是辨不出来的。同时用语言来传递指下的感觉,信息量会大为折损,能折损九成以上。怎么能用语言表达感觉呢?这本身就成了一个既费力又低效的事。既要用语言表达指下的感觉,同时又非得从脉上辨病性,这就是在追求一种难度颇大,且效率很低的诊断方法。但是咱们可以从学术的角度去探讨这个问题,前提是学术的角度,而不是实用的角度。实用的角度看,合参最简单了,因为寒证的症状和血虚的症状有着明显的区别。只要通过问诊,咱们就很容易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从脉象上就极难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咱们常说,重视的是这个思维的过程,而不是直接给出一个结果——寒象的弦、细脉和血虚的弦、细脉有什么指感上的不同。大伙儿可以试想,如果我只是给出这样一个结论,大家拿着这个结论又有几成能转化成自己的东西呢?所以实用的解决方案就是参照问诊。这是基于实用层面。

而基于学术层面,咱们就要回到这个问题的本身——寒的弦、细脉和血虚的弦、细脉在手感上的差别。桂芳已经给出了一个思维线索——寒主收引、寒主凝留、停滞,基于这样的原理表现出来的脉弦、细,其原因是被寒压制了。被寒压制之后的脉,在指感上相对于血虚的脉道不养之弦、细脉自然是不同的。这就体现了我们常说的——问题的本身经常蕴含着答案。借着桂芳的这条线索继续拓展就展开了。号脉的时候,不是只感知脉的跳动,还要感知血管。如果患者长期血虚,血管会变弱,变的含糊不清。如果是寒压制的脉,血管可能会因为寒变得更加明显。也可能不反应在血管壁上,如果压制了阳气,其跳动感就会无力。如果脉象显示的是这股压制之力,跳动就会变得有力。所以同样是寒,既有可能现出有力脉,也有可能现出无力脉。那么仅凭语言就没法表达清楚了。再比如痰湿阻滞的、寒阻滞的、热盛的跳动有力,虽然在指感上各不同,但是在语言表达上都只能用有力两个字来表达。这种指下感觉的差异,就得花七八年的时间去体会。并且脉的跳动没标准,还得基于每个人身体的特点。有力、无力得跟患者自己比,不能拿两个人比。脉象不存在一个绝对值,没法量化。所以脉诊这个技术,想要借助人工智能形成诊脉仪,为其编程将会极为困难。同样是肝脾淤滞,号一个人的脉和号另外一个人的脉,指下的感觉、力度会完全不同。同样是脉细,每个人也不一样。比如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脉稍细一点就算细,或者力度稍无力就算无力;而对于常年不运动的人,就得降低标准。

这些探讨只存在学术价值,真到临床用的时候,这么用会存在大量失误。比如临床号脉的时候,不可能把脉象之外的信息都屏蔽掉。实际上,号脉的同时,我们就已经和患者对话了。通过患者所表现出的那种神态、那种精神状态,立刻就能收集到一些信息。比如他也许有点萎靡不振,很容易想到阳(风、燥、气)的虚弱。有时号脉发现脉细(无论有力、无力),同时患者表现出精神亢奋,一种急躁之感,这就很容易判断了,因为这些信息绝对不可能被刻意地屏蔽掉。但是咱们讲课时,讲脉的时候就只能讲脉。因为语言存在狭窄性,貌似没有其他信息了。于是脱离实际运用而论及理论学术,其价值不大。就像现在那些练传统武术的,不讲实战,因为也没法实战。传统武术多是致命的招式,如插眼、插喉、踢裆等那种一击致残、致死的招式。这些招式竞技格斗不让用呀!竞技格斗的规则是照着不是要害的地方使蛮力凿。哪怕是凿得鼻青脸肿、满脸开花,哪怕最后致残、致死,也行,但是就是不能打要害。只要脱离了实际运用,同时自我强调还能实战,必将把自己搞臭了。所以一定要联系实用,这点极为重要,希望大家牢牢地刻在心里。因为咱们不可能每次都讲这个东西,虽然我已经很刻意地反复强调这个东西了,但我相信仍然有九成的学员是听不到心里去的。因为人都有一个固化思维,咱们这个固化思维就是在学校被教育出来的。要改变这个固化思维谈何容易。尤其咱们这个世界更是处在一个重结果、轻过程之文化特点的时代。目标最重要,达到目标的过程不重要,咱们已经被这个时代洗脑。如果想不被这个时代洗脑,就要时时刻刻给自己反洗脑。跟整个世界扑面而来的信息相抗衡,这事谈何容易。于是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中医几乎九成以上都是在讲什么病用什么药治,什么药能治什么病,并且这么讲极度有市场。反倒是咱们这种重视学习方法论、培养思维的惯性、重过程的讲法没什么市场。

学习脉现阶段只有一种方法,就是通过先学习问诊、望诊,和一点粗浅的脉法,做到基本能确诊。在确诊的前提之下,大量地收集指下信息。例如,病初什么脉,服药后什么脉,病愈了什么脉,总结其变化。不同的人不同的脉,不同的病不同的脉。这样大量的积累,逐渐指下的感觉就练出来了。这些东西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用语言讲指感或指下的经验根本讲不出来。所以永远只能讲一个学习的方法,并且指出以什么理论为指导去练这个学习的方法。不可能直接告诉大家一个结论,大家就照着这个结论去用,就能区分出寒证的细脉和血虚的细脉,这根本描述不出来。即便是咱们当前碰巧面对两个病人,一个寒证、一个血虚,实际让大家号一下这两个脉,仍然会分辨不出这两个脉。因为不可能只靠这一个案例,就把这个能力给掌握了。如果你经历了一百个寒证的细脉、一百个血虚证的细脉,分辨一百个之后,自然就知道了。再比如学开车,只看机械原理、驾驶汽车的教材就能开车了吗?不可能。开车这么简单的技巧,也得靠反复练习才能掌握。但是一旦掌握,使用起来极其简单,可是要把它表达出来,却极为困难,几乎做不到。粗浅的脉法,可以讲出来。不外就是平台课上讲的:脉的力度、速度、血管、脉起、脉落的情况、脉位,所有脉的信息,就这点信息。粗浅的脉法就可以收集到指导临床的初步信息了。而粗浅的脉法很好训练,还可以通过语言表达。可是这种判断病性的脉法,要想用语言表达出来,是做不到的。

为了制作一套教材,我就必须把一些潜意识化的东西,再重新表层化,这样才能讲出来。因为一件东西用熟了之后,都忘了怎么用出来的了。就像开车一样,很熟了之后,理论的东西都忘了,自然开就完了。踩油门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考虑汽车整套体系的机械运转原理。在我观察自己是怎么得出脉的结论的时候,会发现自己不是仅凭脉。虽然我在号脉,但是我在不经意之间也收集了其他的信息。比如望诊,比如顺便摸一下手腕的温度,手腕冰凉,肯定考虑阳虚,或寒这些问题。或者不经意间收集到了皮肤的颜色(血色),如果血色很差,脉又细,肯定首先认为这个细脉是血虚引起的。这些东西练熟之后,就自动执行了。就像开车的时候,遇见突发情况,就会直接踩刹车。也不会想到刹车的整个传动系统。

比如有一个病人两尺、两关脉细,且发硬,跳动应指有力。但是在聊天的过程中获得的其他信息不支持阳虚。确实略微有一些血色不够,但是也不成为一个主要矛盾。因为当你看多了血虚的病人之后,自然会知道血虚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外在表现。比如神态、气质、情绪、精神状态。对于此病人,当前这一步,首先就排除了阳气的不足,虽然有一点营血亏的迹象,但不以治虚为主,主要矛盾在淤滞。思维惯性迅速地给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我还得深挖一下,怎么得出的这个结果:

1、面色,血虚,但是手象不支持血虚,说明血虚不严重。

2、脉有点细。

既然是淤滞,是不是血瘀呢?面色、舌象、手象不明显支持血淤。虽然不支持血淤,但是有淤滞的毛病时,咱们都会习惯性地加上一味活血药,因为经验上这样做会提高疗效。虽然不是血淤为根本,但是淤滞久了,血脉会不畅。鼓动一下血脉对其破淤是有帮助的。组方上却不能以活血为主。咱们把所有的淤滞粗分为:痰湿水饮、瘀血血瘀、气机闭郁,这样的粗分类有利于思维线索的建立。如果在某一层分类太多,这样不利于思维。所以每一层分类都比较粗。排除了血瘀,就剩下两种了,痰湿的淤滞和气机闭郁。而痰湿经常会伴随气机的淤滞。久病的痰湿淤滞,一定会伴随气机淤滞。所以这种病到组方的时候反倒省事了,一起治就行了。把淤滞的类型分开,在理上才能思辨,用的时候就一起治。只是在痰湿这里要区分一下是不是水气水饮,因为水气水饮跟痰湿治法不一样。再一看,此病人的外在信息不支持水气水饮,那就剩痰湿了。整个这一系列思维过程其实是在瞬间完成的,不用思考。反倒是为了把它讲出来,回想起来比较复杂,还得去琢磨当时是怎么思考的。

于是病性、病位都定下来了,组方就可以了。咱们说脉象给你最大的帮助是确定病位,当前治哪虚、哪实,能得出的最直观的信息不是病性。脉象的本质是探知体内问题的工具。是工具就有其适用的范围和不适用的范围。比如除草就得用镰刀之类的刀具,但是想要雕刻就得用雕刻刀这样的刀具。二者适用范围很难互换。同理,脉在确定病位上就是其适用范围。拿脉确定病性就像非要拿开山刀来雕刻一样困难。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多练习。最后即便练成了拿开山刀玩雕刻,也是一个粗狂派的。就像咱们拿脉确定病性,就是粗狂派的。所以大家注意体会这个思维过程、思维方法的建立。至于结论,只要有了理论框架、思维的方法,自己都能得出结论来。得出那个你能够用的结论,形成自己的体系。

“问题的答案就在问题的本身”这句话其实也是个思维方法。其方法论在于详细地剖析这个事件的本身,以便能在很大程度上知道这个事件未来的发展、变数。以前些天的中美贸易战为例,就可以用这种方法进行分析:既然发生争端了,而且美国还时不时派军舰示威,这种态势会不会发展成军事冲突呢?可能性极低。因为朝鲜战争之后,中国划条线,美国就不敢过来。通过这一件事就表明,美国对中国的心态。当然不排除特朗普脑袋突然抽风,因为人非理性之后,就得用另外一套逻辑来推演了。还有那个被视为中国国耻的炸大使馆事件。美国为什么不派地面部队呢?就为了避免正面冲突。显然美国很头疼直接跟中国发生武装冲突。而且这个时代跟过去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所以直接军事抗衡的几率极小。咱们看某个人做某种分析的时候,一定要关注他为什么得出这种结论,而不是关注结论本身。因为这个推理之后得出的结论,完全有可能被证明是错的,但是其推理过程却是可以借鉴的。

当年有一件令人特别震惊的事,时寒冰老师准确预测了阿富汗战争美军的进攻时间。我国情报部门还找了时老师咨询,问他怎么预测的。他的预测说出来简单,但实际上需要很多知识。比如需要了解那个地带沙尘暴情况,进攻得等沙尘暴结束了,而沙尘暴结束基本上就是那几天。再看美国进攻需要什么武器,用什么武器就可以知道它要打什么规模的战争。两个信息一结合就得出这个结论。再回顾时老师的这个思维过程,其实就是在思考问题的本身,要打仗就得具备条件。这个条件既有自然条件,又有军事条件,条件凑足了这事才能办。所以答案就在问题的本身。同样的思路可以解析“美国为什么要跟中国搞贸易战?”因为美国的工业体系流失,它处在经济竞争的不利局面。所以它想趁现在还具备金融和军事霸权的实力时,努力挽救这个局面。那咱们就思考它能不能做到这件事?思考后我们发现它做不到。因为它就算重建了工业体系,其成本一定比中国高。如果放在一个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里,待它重建完成之后都会竞争失败,更何况重建需要极大的投入。美国已经有两代人不从事工业生产了,连工程师都得到别国挖去。这就变成一个极度复杂的系统问题。这么复杂的问题,就凭四年选举一回来解决?没戏,这事得做一个十年以上的规划。紧接着问题就是:美国是否具备这种做长期性规划的能力?显然不具备,因为整个国家被那些金融家、那些资本家所控制,他们要的就是短期的效益。那些搞金融的,是按季度计量绩效,他们都是短线思维。短线无法支撑一个需要长线规划才能做成的事。所以他们重建工业体系根本做不到。既然做不到,所以贸易战必输。就是这么个结论。

这些例子就是演示“答案就在问题本身”这种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不单可以研究医术,研究什么都可以。所以这是咱们一直在说的,重方法、重过程,轻结论。结论有可能受突然出现的某个变数所影响,而出现错误。比如治病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突然就可能出现个事件,使病情加重。这个突发事件有可能是生气了、是吃多了、吃凉了······什么可能性都有。也许就因为得了场感冒,整个病势就收拾不住。以前有一个病人,西医诊断为肌酐达到1000,再恶化就会变成尿毒症。一开始治得挺顺利的,面色、血色都在不断地恢复。由于天冷了,我就建议他两个星期来一次。虽然不能当面治会有很多信息上的疏忽,但是当面治就得大冬天的过来,一旦感冒,问题就更严重。所以两弊相权取其轻,让他少过来几次,降低风险。如果是夏天肯定让他来得更频繁,最好三天来一回,可是当时是冬天。当时我交代时也许表达的太过学术化,这我也得反思,为什么医生说话不能说得那么清楚?因为病人根本听不懂。与其讲道理,不如直接吓唬他。如果我当时就直接跟他说:“你不能来,来了就会感冒,感冒就会加重,加重我就治不了,你就完了!”这种话他肯定听得懂。但是跟他讲道理,他没听懂,就非要来。结果真感冒了,第一次感冒治好了又感冒了,第二次感冒后彻底收拾不了残局了。当时患者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就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治他的病的大夫,所以就想来的频繁一点。所以跟病人沟通的时候,我强烈地感受到:我说的意思传到他的耳朵里,再转化为他的理解后,就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了。这还是我提前预料到,已经提醒了的情况。咱们在临床治病的时候,各种变数也不能全都想到的。所以行医的难点不只是在治疗,要考虑的东西还很多。

感谢整体观中医问答群的紫涵同学审核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