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叔讲伤寒论 太阴病篇10东垣法度–黄芪建中汤化裁加味

李东垣的《脾胃论》。称“论”,足见其自信,本书也担得起“论”字。书中的理源自于《黄帝内经》、《难经》和《黄帝针经》。据考证,《黄帝针经》跟《灵枢》相差无几,宋朝的时候还能见到此书,但后世就没再见了。

《脾胃论》中的理论,概括的表达一下:脾胃是生存之本,此处的脾胃指的是后天之本——太阴的功能,不是单独的脾胃藏腑。治疗脾胃的主要方法是调枢转,就是生长收藏、升降出入、升降沉浮。这不就跟一气周流学说几乎一样。这套方法或这套学说最擅长的是治久虚久损内伤之证。如果只是治外感感冒,用不着那么复杂。东垣老人的用药法度,回头用方子来细讲,很有一番特点,如果概括成咱们的话就是太阴之右少阳治之。通过中土脾胃,后天之本,中土与四维,肾、肝、心、肺的关系,完成对中土的巩固,也以此完成对四维的修复、治疗。后世对李东垣的用药法度有甘温除热和甘温治虚等的总结。这些总结只是从治法的角度有所阐述,其实根本就是中土的升降沉浮、生长收藏,春夏秋冬、东南西北。理解了这套用法,很容易兼容一气周流学说、远公的藏腑学说,用法一下就拓展了。而且也不是非得用李东垣的原方。这就给治内伤病,或咱们称的虚损证,久虚久损打开了一道方便之门。

《脾胃论》的书写结构,一般都是讲理之后配上治法。咱们找三五个方子来解构其学术思路。学东西主要学思路,不一定非得照用原方。当你把一套学说归纳总结成一句话、一张图、一种思维模型,并且能推而广之、举一反三的运用,那就是真的学会了。

按照咱们一贯的教学方法,通过治法和诊法来领悟理,而不是仅靠理来领悟理,那领悟不了,领悟了也没法用。还有,不管学什么理论学说,都是在补强整体观学说,“六经注我”。

看脾胃论的第一个方子,顺便体会一下东垣老人的表达语境跟伤寒体系的不同。条文出自《脾胃论》的脾胃胜衰论篇。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第八页。教学最好买同样的版本。

原文:夫胃病其脉缓,脾病其脉迟,且其人当脐有动气,按之牢若痛,若火乘土位,其脉洪缓,更有身热心中不便之证。此阳气衰弱,不能生发,不当于五脏中用药法治之,当从脏气法时论中升降浮沉补泻法用药耳。

这个语境表达,学伤寒的看着别扭,要是学过远公,就很容易理解。咱们翻译成整体观体系内的语境表达。脾胃犯了毛病,现出的脉象是阳气推动无力的象,或缓或迟。同时“脐有动气”,肚子里不安宁,按着还疼。又硬又疼,貌似像个实证,甚至表面看还有点热,其实不是真热,是阳气衰微,不能升发。这股阳气因为太弱,升发不起来,不能够升降沉浮,就在那不断的烧,动不了。虽然是虚热,烧久了,局部也能烧出一股热。该怎么治?当然是让这股气动起来。不能看见热就用寒凉药,尤其用一些能够入三阴、入五藏、入里的寒凉药。看着像是在里有热,实际是热不动,郁出来的,不是里面真的有热。东垣老人的原话“阳气衰弱,不能生发,不当于五脏中用药法治之”,伤寒学子看着挺费劲,不习惯。意思是不要治藏之里,不是藏之里的毛病,反倒应该让藏气,尤其是配合着腑气,让其动起来,所以“当从脏气法时论中升降浮沉补泻法用药耳”。这就是每个时代的语境表达不一样,有语言的代沟。咱们做的事就是把当代人看着古人别扭的话,翻译成大白话。后文紧接着说了平胃散。

原文:如脉缓,病怠惰嗜卧,四肢不收,或大便泄泻,此湿胜,从平胃散。若脉弦,气弱自汗,四肢发热,或大便泄泻,或皮毛枯槁,发脱落,从黄芪建中汤。脉虚而血弱,于四物汤中摘一味或二味,以本显证中加之。或真气虚弱,及气短脉弱,从四君子汤。或渴,或小便闭涩,赤黄多少,从五苓散去桂,摘一二味加正药中。

以上五药,当于本证中随所兼见证加减。假令表虚自汗,春夏加黄芪;秋冬加桂。

如腹中急缩,或脉弦,加防风;急甚加甘草。腹中窄狭,或气短者,亦加之。腹满气不转者,勿加。虽气不转,而脾胃中气不和者,勿去,但加厚朴以破滞气,然亦不可多用,于甘草五分中加一分可也。腹中夯闷,此非腹胀,乃散而不收,可加芍药收之。

平胃散咱们比较熟,是一个开散性质、略微有点燥性、治湿的药。比较平和,无论其开散性还是燥性都不强。脾就是管湿的,管好了叫正气的湿。正气的湿是腐熟之后的水谷精微,就能往全身用。如果中土没管好本职工作,湿就化为邪,那就不是腐熟,是腐烂。就会郁堵气机,郁堵气机之后脉缓,倦怠、嗜卧,四肢上的症状,大便泄泻。湿气不顽固,没形成严重有形的湿,乃至于化成痰湿,所以用平胃散这种温和的、有些燥性的开散剂就能治理了。平胃散要么用来治湿证的轻证;要么用来预防再次得湿证,因为之前治好过一回,可是又是一个湿的体质,用来预防复发的;要么是用来收尾的。化为痰湿,郁结很重的时候,平胃散力量不够。

东垣老人就是这么写书的。论段理,给一个例子,一个方子,方子还带症状。症状教的是诊断,方子教的是治法,然后配合这段理,一读就清晰明了。

单从湿的角度治邪气,还有正气虚的问题,所以紧接着提到从黄芪建中汤里加减化裁的一个治法,主要用来治虚。跟咱们的用法很像。我是先从伤寒论里悟出的方法,后来发现东垣老人也是这么用的。比如,虚证会现出什么样的症状信息?大便泄泻、皮毛枯槁、掉头发,当然也不一定非得这几个症状。

经辨证发现有明显的血虚、血弱,从四物汤里摘出点药来。大概就是把当归或地黄加进去。“于四物汤中摘一味或二味,以本显证中加之”。

如果脾胃明显虚弱,“或真气虚弱,及气短脉弱,从四君子汤”,加四君子目的很明确,巩固中土,或称之为健脾。

后面接着变化,如果口渴或小便不通,一看影响水道了,用五苓散去桂。五苓散去掉桂枝就保留那些利水剂。到底用不用去桂枝?根据情况,如果有点阳弱,就保留桂枝;如果阳更弱,可能还得加附子。此处这条是怀疑有热,所以把桂枝去了。举一反三,如果热更盛,可能还得改成猪苓汤。如果没有热,阳虚的特别厉害,加附子或硫磺。硫磺必须用天然硫磺,如果不是,宁可不用。

其实这一大段的条文,都在讲怎么用建中汤。黄芪建中汤,甚至拓展一下,当归建中汤。加减变化,处理各种不同的问题。道理还是那句话:土枢四方,四方驭土。

后面接着说,如果木气疏泄力,正气的风力不够,加防风。气机升发不足,疏泄力不够,闭郁之证可能会出现郁出的脉弦;可能会出现肚子疼,腹中急痛;可能会出现气短。但如果是气滞闭郁住了,这时候单用升发木气的方法,效果就比较弱了,得用破气的方法。气闭郁住了,要把气破掉。但是破气的同时可以加一点疏风的药,起辅助。但是单靠疏风就不行了,这块可以参照结合四逆散。品一品,柴胡疏风,枳实破气,又破气又疏风、又行气又理气。条文中原话是“腹满气不转者,勿加加厚朴“以破滞气”。但是别忘了,此患者可是一个当归建中汤证,中土是气虚的,所以还不能多加“然亦不可多用”。就是在调这一组矛盾。虚可是又气郁。既要治气机郁滞,又不能用过,让本来虚的气更虚。其实治这种久虚久损证、内伤证,就是在调平衡。

后面还有加白芍的,因为“散而不收”,气机散了,收敛不足,这时候加白芍收之。各种加减变化。此处补充一个小技巧,单看症状不好判断,症状描述是“腹中夯闷,此非腹胀,乃散而不收,可加芍药收之”。腹中夯闷到底是什么感觉?其实患者是说不清楚的,这就是语言表达的困境。靠脉,指下明了。气是散开的,散脉、大脉还是紧脉、弦脉,指下分明很容易能判断出来。要是理上明白了,条文一看就懂,还能把信息补充起来,比如在这个条文里加一句“腹中夯闷,脉大脉散,此非腹胀,乃散而不收,可加芍药收之。”读书一定要有读到字背后的能力。这个能力源于你已经有一套整体的框架,思维体系了。条文继续往下拓展。

原文:如肺气短促,或不足者,加人参、白芍药。中焦用白芍药,则脾中升阳,使肝胆之邪不敢犯也。腹中窄狭及缩急者,去之,及诸酸涩药亦不可用。

肺气不足的,“肺气短促,或不足者,加人参、白芍药”。这种组合咱们平时也常用。人参配白芍这种收敛性的药之后,人参的补性会偏于向内补。一看就知道肺气短促是肺之里气虚了。属于中土和肺金共治之法。如果是肺向外展现的功能气虚了,可以用人参配上那些风药,人参防风、人参柴胡。所以那些十八禁、十九畏,不是核心道理。相反,是后世医者已经无法把握核心根本,又为了防止用错药给定的,犯错少犯点。但是如果能够明其理,不用纠结十八反、十九畏。初学最好还是遵循这些。

人参加白芍补肺之里气虚的思路。如果肺脏或脾脏之气不虚,只是肺向外表达的功能虚弱了,那也没必要用人参,用黄芪就可以。接着进行思路整合,白芍色白,所以入肺,白芍酸收,加上人参补肺脏之里的气虚。有个疑问,白芍味酸应该入肝呀?没错,如果是肝脏气虚,也可以用人参加白芍。以前说过,药不可能只进哪,不进哪,完美的绕开某个地方,不太容易。如果就是肝藏,藏气虚,偏里虚,用人参加白芍组合,可以加药引,加明显入肝的药,比如偏补的山茱萸;偏行肝气、通行肝阳、升发肝阳的柴胡,柴胡有着明确入肝的倾向。

柴胡、山茱萸都是往肝上引,区别何在?从肝本身的功能入手。肝的功能就是要升发、调达、疏泄。虚了,升发力量也不足了,是因为虚造成升发力量不足,但是本身就该干升发的活,所以通常是加柴胡,而不是加山茱萸。加白芍又加山茱萸,等于强行补肝气。这种方法,如有必要,只会在某个阶段短时间使用,长时间的话,一定要顺应人体自然的规律。肝的工作就是升发、疏泄、调达。长时间硬补,不合于人体自然规律。古人是怎么讲这个道理的?肝无补法。这句话也容易被后世学子误解,因为在必要的时候,该补还是得补,只是这种方法不会久用。可是有该用的时候。就像咱们不会把热量往肾之里封藏,这种方法也不会久用,久用就会化为肾火。可是又会遇见这么一种情况,肾之里有寒,寒很顽固,病的时间又久,就需要在里有一股热持续的去清理这股寒,直到清理的差不多,再用就化为肾火了,就得停,比如附子肉桂配龟板的组合。

所以常说中医没有绝对的理,一定要把这个理放到其适用范围里去用。所以咱们在表达上一般不会用“肝无补法”这种表达方式。因为我知道这么表达一定会令现代人产生误解,认为肝气虚了也不能补。如果真遇见肝气之本虚了的,该怎么治?也有办法,不补肝,就补肾、补脾,肾和脾也会帮助肝恢复肝之本的虚。这种方法也可以。这个方法算不算补肝?身体自己补的。这是挺好的一个锻炼思维的机会,可以想一想。

触类旁通,同样的治法,比如有的患者肾水虚、肾阴虚,用地黄就滞,黄精也不能用,不能直接补肾。可以从脾阴开始补,补到肺阴,土生金,让金去生水,那算补肾了吗?身体自然通行运化补上的,咱们只是给他的身体能够自愈创造了一个助力。直接治和间接治,两种方法。一种方法不好走,可以用第二种方法。跟刚才那个例子:肾有寒,敛热入肾,还不一样。因为这个例子持续用疏通阳气的方法也能慢慢化开,用热药温肾通行,慢慢也能通开。但如果短时间内闷烧一下,寒会去的更快,闷久就变成火邪了。还是那句话,什么理放在什么地方去用。类似思维还有,不会一直在晚上给患者吃附子。除非急症的时候,偶尔会用下这个方法。因为阳气到了晚上就该收藏,除非有急症,否则要适应自然规律。引申出一个简单的概念定义,治寒证,久病一时治不好,没必要晚上用附子,反正短时间治不好。急症可以用,因为治好了就好了,也不会常用、久用。

接着说人参配白芍。如果想把气往更深处补,比如肾,肾主藏,虽然各脏都得藏,但是所有各脏藏的功能是肾主管。要把气虚一直补到肾——最藏的根本,一般就得用更强的收敛药,比如五味子、龟板。还有一种用法,人参本身就有向内补敛的力量,大量使用,每次50克~100克,也能补肾。只是这么补,一旦方子开错,祸害比较大。

人参加五味子这种补法,脾胃论里也有,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这本在72页,“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篇里,有一个方子“清神益气汤”,在清神益气汤的条文后面,“黄柏、麦门冬、人参、五味子”,此方用于在里有气阴两虚兼热,而向外浮越出一股湿热。

还有人参、五味子配白芍,有个方子叫人参芍药汤,本方也是在“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篇。

人参芍药汤

麦门冬二分  当归身  人参各三分  炙甘草 白芍药 黄芪各一钱 五味子五个

拆解下方子就知道,一边补气,一边滋阴养血,属于气阴血一块处理的方法。而且用药相对补的不是那么重。比如没用地黄,再比如用量很小,都是两分、三分、一钱。这种小剂量的用药,其法度原理何在?因为患者藏腑虚弱,补的重根本耐受不了,只能缓补。理解了缓补的原理,再理解缓攻就很容易了。后面还有很多的加减变化,按照这个思路,很容易就捋下来了。比如有寒的,阳气不够的加桂枝,桂枝都不够的加附子。原文是“恶寒或腹中觉寒,加桂。”举一反三自然知道怎么推演运用了。一个黄芪建中汤的加减变化,其运用范围极大拓展。

如果没有加减化裁的能力,最好用原方;如果有这个能力,肯定加减化裁后更有针对性。用原方,更有利于当前阶段自己学习;有驾驭能力,加减变化,更有利于当前患者。后面的变化自己可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