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个治湿热的方——清燥汤。出自《脾胃论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这段条文和方子看似凌乱,梳理一下就清晰了。
原文:
六七月之间,湿令大行,子能令母实而热旺,湿热相合,而刑庚大肠,故寒凉以救之。燥金受湿热之邪,绝寒水生化之源,源绝则肾亏,痿厥之病大作,腰以下痿软瘫痪,不能动;行走不正,两足欹侧。以清燥汤主之。
清燥汤
黄连(去须) 酒黄柏 柴胡(以上各一分) 麦门冬 当归身 生地黄 炙甘草 猪苓 麹(以上各二分) 人参 白茯苓 升麻(以上各三分) 橘皮 白术 泽泻(以上各五分) 苍术(一钱) 黄芪(一钱五分) 五味子(九枚)
东垣祖师的理论讲解,要全文通读,再结合方子以方测证,整体的看就能看懂了。
这段话的意思是:中土为湿所困,不能生养肺金,接着往下传变为阴虚,肺阴虚不能生肾阴,肾阴也虚了,肾水亏。本条说的肾亏指的是肾水、肾阴亏,于是化为痿证。并不是治痿证的条文,只用来治痿证。咱们学的是怎么令土能生金,金能生水,把阴养足,同时把湿热去掉。本来就是湿热或湿结热,这股湿热伤了土生金,金生水,生阴的功能。五藏与五方,中土与四维,多半都病了。虽然条文没说有心火,但是脾热,肺阴又不足,肺阴不足就不能给心火降温,心火必然也是热的。这一圈基本都热、阴虚,最后一个环节的东方木也好不到哪去。
这一圈基本都病了,从哪治起?学习藏腑学说,经常这一圈就化不清楚。还是把握病位、病性、虚实正邪传变。病性辨准了,基本大方向就对了;再把握准病位,疗效一定提升;再把握好了虚实正邪传变,就能治错综复杂的毛病。换个说法,五行五方这一圈不清楚该治哪的时候,把握好病性,治则就有效了;再把握好病位,效率一定提升。怎么把握病位?最简单的方式——凭脉。八九成的情况下,用脉判断藏腑病位,临床不会错。这是简化版的表达。
病性是什么?本条就是中土的湿结而化热,这点热伤了阴。把握住这个病性治就会有效。病位呢?拆解组方的时候就会发现,金木水火土基本都占全了。比如清燥汤证,不用原方,但是你的组方中体现了治中土的湿;治中土湿而结热;治这股湿热伤了阴,只要把握了这些关键、主线,就会有效。如果想让效果进一步提高,就得把握病位以及其虚实正邪传变,否则可能治到某个环节会遇见瓶颈,再难往前推进。因为没能把握好病位、病性、虚实正邪传变的动态变化。治复杂的病,一定是在动态中把握的。因为某个阶段可能湿热阻滞之气是主要矛盾,那当然要打开阻滞之气,可是偏偏这时使劲滋阴,那效果肯定不太好。或者同样这几个病机,在某个阶段阴虚比较严重,就得加强滋阴,可能三五付药之后,主要矛盾又变了,比如滋阴药用多了,中土困滞住了,湿的病情反而加重了,那又得回过来打开郁滞。从这体会到一个关键点,简化说就是无论用哪个方法,都别太猛。一猛就容易偏,一偏就容易过,一过就得往回调,走回头路。
再看这个方子为什么用量这么小?因为过犹不及,宁可治的慢点,也别治过。不管此方中的滋阴药、寒凉药、燥药、利水药、益气药,哪股力量一旦用过,可能反而为祸。比如滋阴药用过,可能让本就被湿困滞的中土更加困滞。寒凉药用过,中土本来被困滞后无力运化,就表现为阳的功能不够,压制了阳气运转的能力,因为用寒凉药伤阳,这会儿就更受压制,寒凉败脾。益气补气的人参、黄芪,一旦用过,必定会助长湿热。初学者遇见这种情况,就会束手无策,寒凉药伤脾,补气药化热、化滞,怎么办?再思考一下,遇见这种证型,是否用清燥汤原方就都能解决?答案肯定不是。虽然本方已经考虑到了过犹不及,所以把量用的很小,但是想靠本方治所有本条文的证型还是不够的。于是又回到那句老话,学医书重在学道理和方法,然后观其脉症,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如果是初诊病人,同时具有这几个病机:湿热、伤阴、中土气机还有点不足。一开始可以用清燥汤原比例,但之后随患者的不同产生变化。如果患者阴虚特别顽固,肯定阴虚恢复特别慢,下一步阴虚会成为某个阶段的主证。一定能让你在脉色症上追查出线索,比如用了本方之后更燥,方中又是寒凉药、又是滋阴药,吃完还有种燥热感。或是有别的变证,比如服药之后中气虚的毛病凸显了,方中也考虑到了有黄芪、人参。或者是中土运化被困滞的问题更加凸显了,那就知道下一步要加强中土的开散、运转、升降。各个短板同时存在,每人会因人而异的表现,那就随证治之。
初学者到这里容易产生一个疑问:怎么诊断出来?以整体观理念之下,以万物类象为诊断方法,使用信息的方法是脉色症合参。错综复杂的毛病没有简单省事的诊法,也没有简单省事的治法,因为病复杂,不可能根据某个脉来判断是中气虚、是湿热,或某个症状、某个舌象,单凭一项判断,一定会多有误差。一定即从脉,又从色,又从症上,或二、或三同时印证,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误诊。这一展开,各种诊断信息的分析就无穷无尽了。脉色症的显现虽然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宗就是中土的功能和四维的功能相互配合,土驭四方,四方驭土。中土被湿热困滞的时候,会不断往外释放信号,释放到脉、舌、面色、症状,虽然外在因人而异,千变万化,但内在规律始终都是那样。
条文和方子很简单,略一解释就讲明白了。“子能令母实而热旺,湿热相合”,第一道传变说的是脾跟肺之间的关系。中土困滞之后郁而化热,热影响了肺,又热又湿形成湿热,湿热伤脾伤肺,肺与大肠互为表里,这股热还传入大肠,条文没说大便干燥,但是此病机极容易大便干燥。条文把这些叫“刑庚大肠”。这里的“庚”指大肠,阳金,大肠也属金。这就是为什么我讲课不用天干地支,讲了之后更让人费解,因为当代人的知识储备中普遍没有天干地支的知识。
肺金、大肠金都因为湿热而化燥,那本证就是以前讲过的湿和燥同时出现。脾和肺是湿热,肺和大肠又是燥热,肺夹在中间又燥又湿,条文说“燥金受湿热之邪,绝寒水生化之源”,一个湿热又燥的肺金,没法去生肾水。这里又把运气学说常用的寒水、燥金这些概念加进来了。用的概念越多,越不容易让学生理解,用尽量少的概念讲清楚就可以了。
比如刚才说本证的肺又湿又燥,这是两股相矛盾的邪气,它是怎么形成水湿又多,同时又燥?因为肺家的那点津液没变成津液,被脾的湿热灼烧变成了水湿。变不成津液,那正常的津液就不足,就容易化燥。后面的条文就是说症状,化为痿证“腰以下痿软瘫痪,不能动;行走不正”等等。还是那句话:本方本法不是只能治痿证。只要符合这个病机,这几种病气组合,这几种病位、病性虚实正邪传变,都可以用本法来治。但因为是多股病机相互掺杂,治起来会此起彼伏,得随证处理。
再看方子。看似凌乱,其实也特别简单。比如最容易想到的治湿热的药,就是寒凉药加燥湿药一起用,于是方中有黄连、黄柏、白术、苍术。为了防止黄柏寒凉碍脾,所以用酒黄柏。咱们一般不用酒黄柏,而且咱们遇见此证其实不是这么开药的,但是现在学东垣祖师的用药法度。
湿热伤了阴,阴虚,滋阴药得加:麦门冬、生地黄、炙甘草。
津液如果不能运转起来,滋的阴会化为水湿之邪,所以还要用通利水道的药:茯苓、泽泻。东垣祖师说的白茯苓就是咱们说的茯苓。让津液能够动起来,猪苓、泽泻、茯苓都用上了。
湿气要运行需要疏泄之力,津液要运行需要推动之力,所以加一些风药:柴胡、升麻。再配上橘皮理气,帮着气机通行运转。
痿证需要血来养,加上当归。当归配上地黄这些滋阴药,可以滋阴养血。
柴胡升麻升发气机,有升有降,用五味子配上肃降,令气机得以升降运转。五味子还有收敛之性,配上那些滋阴药,巩固里阴、肾阴肾水。所以别看五味子单用没什么用,它去配合别的药的时候,是个很好的助手:人参配五味子,把气往里补;地黄配五味子,把阴往里补;跟升发药配一块,有升有降;跟止逆降逆的药一起用,可以辅佐气机收藏下降;跟化痰湿的药一起用,可以把药力往里往深处引;跟化湿除湿的药一起用,还能辅助酸收治饮。所以五味子属于万能小助手,就是君臣佐使那套思路了。脾胃论前面那几个方子还有君臣佐使的标记,后面就不怎么标了。咱们现在也不用君臣佐使这套概念,概念越多,学生理解起来越困难。
本方清燥汤证,这个证是有阴虚的,有阴虚就可能有阳虚。还是同样中土有湿困滞气机,没伤阴而是伤阳,治法就是加上扶阳药。如果是阴阳两伤,就比较麻烦,一开始弄不清楚是伤阴更重还是伤阳更重,就两个一起治,阴阳一起扶持让其动起来。必须得动起来,否则扶阳药和滋阴药进去不一定干正事,可能为祸。用推动津液的方法、推动气机的方法、推动血的方法,千变万化不离其宗。肯定伤的轻的先改善,伤的重的改善慢。或是可以通过扶阳药和滋阴药一起用,看哪边变的更严重。如果变得更热,就知道阴虚的短板更严重,下回自然可以做调整。一旦变成错综复杂、久虚久损、虚实夹杂,哪个医生都做不到一上来就辨证的特别清晰明了。所以本方清燥汤所教的方法还有个思路,做试探之用。在一次或几次的变方试探之后,就渐渐对这个患者的情况把握的越来越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