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描述案例:
- 神疲体倦,头昏目眩,健忘失忆。
- 近期乏力、怕冷,不易出汗,但手足热,汗后不怕冷。
- 头脑昏沉,有点头晕。三年中共眩晕过2次。
- 时而有呕吐感,打嗝后减轻。
- 大便成形,一天一次。
- 小便频,一喝水就想上厕所。夜尿2次左右。
- 晚上11点左右睡,入睡慢,无早醒多梦现象。醒后,有时精神,有时昏沉。
- 无痛经,日期准,一般5天的量,颜色暗红,有时有血块,没不适症状,无白带。
淼师:面对这些信息的时候,其实练的是整合信息的思维方式,结论的正确与否反而并不重要。道理很简单,不同的大夫会选择不同的方式入手,只要理法圆融,无论以哪种方式入手,都能治好。
而思维习惯,乃至于各种习惯,一旦养成,基本就没法改。于是为了避免这些习惯带来的结果,咱们常常并不是努力改掉习惯,而是建立一个新的习惯。二者相互影响之下,使得结果发生变化。所以本质上只能不断的增加习惯,而不可能改掉以前的习惯。借助此案,强调一下建立、训练思维习惯的重要性,而不是关注正确结论。
这是一个信息不完整的案例,在此前提下,我们需要抓住一些明确线索,还要排除一些不明确的线索。比如,“怕冷,手脚却是热的”,“也不拉稀”,就无法指向寒证。有些热象,但又无法指向热证。于是这些零散信息,没能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就不能做出明确的诊断。
咱们需要做的是,在这些散乱的信息中,找出指向同一方向的信息,继而做出明确的诊断。比如:“口干”、“舌干”、“尿频”、“喝完水不久就小便”都指向饮水不能顺利的转化为津液。津液不足,久而久之就会造成血不足。再加上“舌扁”,说明舌头长期得不到津液和血的充分濡养。同样是因为津液不足,舌象并没有在水湿的影响下,现出肥厚、水滑的水湿象。再加上那些“既不能证实是热证,也不能证实是寒证”的零散信息,推断寒热并非主要问题。
综上所述,此证的关键就是让脾能正常工作,从而把饮食转化为津液和血。只要饮食能正常的转化为津液和血,就不会成为水湿,就不会引起水湿的头晕。也不会因为血虚化生虚热,引起虚热上犯的头晕。还不会因为血虚,引起供血不足的头晕。
患者因为津液不足,而不经常头晕。说明津液的不足,已经到了不能支持水湿上犯的程度。如果津液足的情况下,有这些水湿水饮,一定会频繁头晕。由此带来治疗的一组矛盾:扶正——只要滋阴,水湿水饮的象就会加重。攻邪——功消水湿水饮,阴的存量又不支持。 破解这类局面需要具备两种思路:1. 阴阳互根的思路。阴阳要一体、要平衡。扶阳的时候,阴得足够;养阴的时候,阳得足够。2. 温病通条津液的思路。需要用到“从营分到气分”通条透转的方法。因为水湿水饮停留的本质就是津液没去该去的地方。
所以入手的第一步,可以先恢复脾消化、吸收、运化生成气血津液的能力,也可以先帮助处理把水湿水饮,还可以先解决津血运输不畅的问题。无论从那个点入手都可以,最终把这一圈问题都解决了就行。但如果只解决其中某一个问题,就会暂时有效,长久无效。比如,不解决虚的问题,只通条气血津液。方子用了就有效,一停药,还是老样子。因为病人的虚不能支持正常的通畅,只是暂时在药的激发下维持通畅。药一停,自然就复发。
这种案例属于那种非常典型的情况,一用热药就热,一用寒药就寒,一滋阴就滞······所以在治法上,以通行为主,平衡的恢复阴阳为辅。某个阶段阳多一点,某个阶段阴多一点,需要根据变化不断的调平。彻底治好的标准是舌象、唇象、脉象(没提供)的恢复。
单纯治头晕这个表象,用通条津液的方法就会有效,但一定得加上活血法。因为这个头晕不完全是水湿水饮的上犯造成的,还存在气血上奉、荣养不足的问题。证据是舌头非常扁,这是典型的不荣之象。还有没有气机上逆的问题呢?现有信息还判断不出来。但是只要一号脉,就能特别清晰的判断出来。单靠两寸脉的虚实就能了了分明。着手开方肯定基于某一脏腑,因为每味药各有各的入脏腑倾向。
脏腑当前的短板就会清晰的反应在脉上。没有脉象,只能根据这点信息凑合治。就用上面那个大方向,也能通过探路,逐渐通过患者反馈,不断调整。当然这么治病也会有很多麻烦。因为这么治病,难免会错过一两次反馈。因错过反馈引起的偏颇,就需要及时调整回来,调整不回来就麻烦了。所以治病必须当面治。
任何不肯当面治,发照片、信息就让你给看病的,其实本质上就是在难为大夫。能够难为大夫的前提是,这位大夫能够在错过信息、或反馈,而造成治疗偏颇后,及时找出原因,并做出调整。如果这位大夫没有这种能力,这种治疗就成了试概率、碰运气。碰自己的运气,碰大夫的运气。
作为练习,咱们可以做这样的假设——只有这点信息,以此锻炼思维,培养思维方法。借此可以推演诊治方向,而并非得出哪个方子最准确,因为没有什么最准确的。开始着手,怎么治都行,最终治圆了就行。本案训练的是,在零散的信息中,找出破解线索的主思维,这显然靠的是理论的熟练。
比如,你知道这点信息无法支撑热证和寒证,也无法支撑起瘀血证。如果当这些散乱的信息暂时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线索,来确定思维方向时,就得继续从中找线索。如果现有信息还找不到线索,就要继续收集新的信息。只有明确的信息才能分析出明确的诊断,否则都是在碰概率、碰运气。
通过更少的信息,来做出更准确的诊断。这种能力确实可以通过慢慢练习得到加强,但是需要完整的练习过程。这种能力一定是建立在完整收集信息的前提下,逐渐练出来的。如果一开始练习,就靠这些信息不完整的案例,永远都练不出这种能力。只有把信息收集完整了,才能逐渐摸索出其中的规律。明了哪些信息是主要信息,哪些信息是次要信息。用方证的说法就是“抓主证”。找到主证,一定是因为你同时分析出其他诸多信息不是主证,才确定这个主证。
“抓主证”一定是在完整的脉色症信息收集下,长期练习出的一些经验。临床中某些脉色症明确出现时,会大概率的指向某些病机。当这些信息不明确的时候,就暂时排除某些病机。比如本案虽然怕冷,但四肢是热的,汗后也不怕冷。这些信息不符合少阴、太阴寒证的规律性表现。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一定是你见过了大量这样的案例,才能总结出这样的经验。这种经验可以是你临床遇到的,也可以是从书上看到的。因为经验的积累不可能全靠临床,尤其学习初期大量的经验要从阅读案例中获得。
阅读案例要用自己的思维方式解读,而不是按作者给出的正确结论解读。所以表面上看咱们是在看赵老、刘老、胡老的医案,实际上是在用前辈的临床来印证自己的思路,打磨自己的理论。如果发现不能印证的,或者存在矛盾的,就有可能是自身的理论框架、解释体系有问题,需要做出调整。
再比如,要印证此证是不是水湿不化、或饮水不化,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其实特别简单。水湿不化平时就不爱喝水,那就让他多喝点水,看他喝完水的反应。如果有明显的恶心、头晕表现,就可以确诊。于是“喝水”就成了你的一个诊断技巧。而这种技巧也只是在自己诊断不熟的阶段,辅助用一下。在脉色症的相互打磨过程中,可以多做这种尝试。
饮水即小便的习惯,其实是一种自救。饮水化不掉,就只能排掉。要治疗饮水不化,就必须要知道其背后的原因。身体吸收水分能力有问题,就要增强脾的吸收能力;存水为阴的能力有问题,就要滋阴;水湿停留阻碍了吸收和储存,就要除湿。
接下来的疑问是。到底是阴虚造成的水湿,还是水湿造成的阴虚。判断二者孰先孰后,常常是复诊才能解决的问题。开始实在判断不出来,就一起处理。这样处理后,顽固的问题会好的慢。这些好的慢的问题就是最深重、久远的问题。
从六经病位上看,可以推测治疗本案的难易程度。当前在太阴,但已经有了入少阴的趋势。津血不足、运化力不足、水湿水饮,这种问题很容易进一步形成瘀血和血淤。这种有形的邪气再加上正气虚,极容易影响少阴。而阴阳两伤,伤至少阴的时候,未必会表现出明显的少阴寒象、少阴热象、或寒热并存之象。真正影响少阴所表现出来的象,常见其实是失眠和情志的异常。
如果阴虚一补就能不上,攻邪也会很容易。这种不顽固的阴虚痰湿治起来很容易,用方证的方式开对方子就能治好。但是虚实夹杂一般都是很顽固的,临床中容易表现出一组正邪矛盾:
扶正不得——邪气霸占正位,扶正扶不起来,或者一扶正,引起邪气更盛。
攻邪不得——攻邪需要正气的支持。正气不足,攻邪药一用,邪没去,先伤正。
这种顽固的虚证和实证相互并结,都无法用方证对应的方式彻底解决。换言之,光靠开出个对证的方子远远不够。因为随着治疗的过程,矛盾点在不断的变化。这两个问题相互纠结,不可能快速的解决其中任何一个问题。只能试图在正和邪之间,不断的权衡。这个不断权衡的方式,就成了治疗本案的关键。这意味着,在不同的阶段,对证的方子是不同的。把握这个能力,是整体观最想传达的。方证思维大概能解决临床中七成的问题,剩下三成的问题,也就是那些所谓的疑难杂症,需要用这套思维解决。学了方证后,发现还有三成病处理不了,就学这套学说。
一句话——“得学会变”。学会变的前提是能够诊断出来,诊断出来的前提是有一套能够完整解释人体的理论框架,整个学习过程就是如此环环相扣。在整体观的框架中,没有任何一个问题可以简单的以一一对应方式解释。一一对应的解释方法,大家很容易学到,因为获取那些知识很容易。咱们整体观,一般不给出那种答案。之所以尽量不讲那些东西,就是为了防止思路被引向方证。
有的时候,确实可以给出一个一用就灵的答案。因为好多病都有着大概率有效的方法。但这些方法反而会束缚大家的思维。理由是这些方法只适合处理那七成的病。当你学习方证几年之后,就会遇见这个瓶颈——有些病怎么对方子都处理不了,反而感觉按下葫芦起来瓢。或者吃了药就管用,不吃药就复发。由此,一系列疑问和困扰随即产生。
我本人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困扰,并且解决困惑的过程也颇费周折。学会方证治疗七成病,也许只需要花三五年的努力。剩下的三成病,哪怕攻克一成都得用之前数倍的精力和时间。从做学问的角度,这绝对是值得的。因为这样做势必会带来思维方式的升级和变化。但从投资的角度,的确是个亏本买卖。但如果是家人、或自己得了这种七成以外治不了的病,这种学习的意义就更大了。比如治慢性哮喘、慢性关节炎、慢性高血压、慢性糖尿病······这些所谓“不治之症”就得用到这三成的方法,而且咱们也没办法做到快速见效。
这种病咱们治疗起来,初期常常显得完全无效,或者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但是因为你有这套理论框架下的诊断,明确知道这种反复是无法避免的。有了这样的把握,坚持治疗几个月,终于症状自内而外的有所好转。在这个过程中,常常要和患者说“药吃的不够,得接着吃”。支持这句话的治疗,一定是在变化中体现的。并不是一个方子吃几个月就好了,那是不可能的。
以本案为例,可以先通痰湿,让痰湿水气运转起来。在此基础上,用一些排痰湿的方法。因为患者阴不够,尽量避免用燥热法平衡痰湿。而用其他攻痰湿的方法,效果也很难预测,所以必须配上通法。
如此一通,也不一定如咱们期待的那样,脉色症好转。有可能陈旧的淤浊、湿浊反而更加明显的反应到脉色症上。如果没有完整的理论框架支持分析,很有可能认为是治坏了。于是一个正确的方向也不敢继续坚持了。但如果你有完整的理论体系,就会有完整的诊断体系,自然能通过合参诊断出整体的变化。比如,你会发现虽然他舌象变差,但其他象(或脉象、或面象、或基本生命常态)有所改善。这样,脉色症综合分析下得知,只是某一症、某一象变坏了,而整体在变好,说明治疗有效。
这种情况发生在本案完全有可能。比如,很有可能在攻邪的过程中,眩晕加剧。因为这种虚实夹杂的顽固病,极容易出现所谓的中病反应、玄冥反应。这也是治这种病的难点所在,因为只要出现了症状的加剧,就很难和患者解释。
如果患者运气好,治疗过程中脉象变坏,症状改善,他就会认为是好转,继而坚持治疗,否则就可能不配合。但是咱们明白,脉、色、症都是内在问题表现在外在的一种表象。只不过表现在脉上,人不难受。表现在症状上,人就难受。
这种病情改善过程中的脉色症阶段性加重,一旦表现在症状上,患者就很难接受。如果是症状、或生命常态改善,而脉象、舌象加重,患者更容易接受。问题是基本生命常态的改善,常常是最后出现的。就像平叛乱世,就得打仗,一打仗势必更乱。只有仗打完了,才能逐渐恢复生产、安居乐业。
假设此案,无论是脉色症哪项加重了,患者一直信任你。就可以继续解决下一个问题。随着通完一波痰湿水饮后,就要观察虚象的变化。最希望出现的情况肯定是——随着邪气的退去,虚象自行恢复。越年轻的患者越容易出现这种邪去正复的情况。准确的说是邪气退一点,正气自动恢复一点。这种病不可能一次性,把邪气都清理干净。
随着患者年龄的增大,这种病出现僵持的概率也增大。一旦出现了僵持,就表现为“攻邪,攻不动;扶正,邪更盛”。所以不可能用一个方子解决问题,而是要不断在正邪之间做出权衡。此案患者不到40岁,所以理论上相对好治。至少在攻邪的时候,胆子就可以相对大一点,不至于担心攻邪药严重伤害脏腑。能够相对大胆的攻邪,施展的空间就更大。
邪气受损其实就是正气受损。在人体中,正和邪真的不是泾渭分明的两股力量,二者其实只是一体的两个面。就像世间,善人在做有益于这个世界的事,而恶人在对世界盘剥吸髓。但是善人和恶人头上都没有标签。于是用攻痰湿、攻热、攻淤的一波炮火下去,肯定有好人也一起被消耗掉了。此时大夫真正要做的是,评估正气能否扛得住这种消耗,只要抗得住就一直驱邪。可以根据正气的多少考虑攻邪的节奏。正气足就强攻,正气弱下来,就缓攻。直到发现正气不足的短板成为治疗的瓶颈时,就需要反过来扶正。扶正的同时,邪气也跟着会起来。此时稍稍扶正即可,以免同时增强过多的邪气。
之所以扶正会使得正邪同时增加,是因为当前的身体机制就是在创造这种环境,当创造环境的力量加强后,必然会创造正气,同时也创造邪气。做个比喻就是,某个厂子的设备、技术、人员都有问题,即使加大原材料,出来的商品还是良莠不齐。所以扶正驱邪的过程中,要求大夫能及时发现正邪的变化,及时调整攻邪和扶正的比例和节奏。
学生:本案治头晕有何具体方法?
淼师:如果目的就是为了缓解症状,水湿上犯的头晕就用五苓散,使化不掉的水直接从小便排掉。但如果是气血上奉不足的头晕,用五苓散就无效。气血上奉不足,可以用桂枝汤加川芎、葛根。如果两个问题都有,就合方。按照方证对应开方的思路,就是抓住几个规律性症状对方子:后颈症状——桂枝汤加葛根、川芎、威灵仙怕冷尿频、恶心、头晕——五苓散
这些方法既好学,也好用,用过之后一定有效,但也只是消症状。真正治这个病,一定要恢复他生成津液、运化气血的能力,以濡养全身。而这套方法,如果患者不是特别信任,也很难施展。肯定是症状一轻,也许就不治了。学生:本案扶正有何具体方法?
淼师:这些方法从《伤寒论》条文中就能找到。比如三阳津液亏,用甘草、大枣。毕竟伤寒一脉养津的手段确实单调。麦冬、百合这种滋阴药,三阳、三阴都可以用。地黄、山药用于三阴证。研究《伤寒论》的方子,需要把这些方子重新解构,还原成每味药的解释,才能真正理解这些药组合之后的功效。很显然初学的同学还不具备这个能力。所以开始学的时候,先学的是方子组合后的功效。这是一个大概的、粗略的、模糊的功效。
比如,桂枝汤可以治风寒袭表的伤寒、伤津液。麻黄汤可以治寒邪闭表的伤阳。开始学的肯定是这些粗略的东西。如果当前的知识量处于这个程度,就还无法理解需要精细思维方式的问题,如虚实夹杂的问题。为了解释更多的问题,就必须重构解释体系,这就是整体观一直做的事。
要对员工进行培训,对设备进行改良。这些事于人而言就是改善脏腑机能。这样做生成的气血就更优质,而不是带着痰湿、瘀血等各种邪气的气血。否则,原有的病态体质生产出来的气血,本身就掺杂着邪气。治病的本质就可以比喻成——使脏腑生产出的气血越来越优质。同样是每天吃饭,身体好的人吃了饭,长的是精气神。病人吃饭,长的是一身邪气。甚至吃的越来越少,直至吃不动。按照这个比喻理解扶正,可以给人以不同领悟。
扶正,其实就是使厂子里的员工素质提高,设备变得更精良。这样生产出来的产品就更加优质。问题是培养员工、更新设备,都没有快速的方式。在还没能更新之前,只能用旧的设备、技术、员工来勉强生产。而且还不能一次更新太快,也不能大裁员。咱们无法精确地裁掉不能干活的邪气,只留下能干活的正气,因为正邪是一体的。
更新设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一点点更新,一点点扶正驱邪。发现生产的产品不行,就先稍稍裁员(驱邪)。如果更新太快,或设备大量更新,或大量裁员,厂子就会破产。在人身上的体现是,因为攻邪太过造成正气恢复不起来。
用这个比喻品味一下如何把握治疗节奏。但比喻终究是比喻,只要是比喻就一定不是事物的本源。表达起来可能显得有点复杂,其实真到治病的时候,反而简单了。比如,当前确实有痰湿兼阴虚。当前发现痰湿淤滞是主证的时候,就治淤滞。随着治疗,当虚成为主证的时候,就治虚。来回在这两者之间切换。当然也可以灵活地把攻邪和扶正的药按一定比例放在一个方子里。所以关键不在治法,治法不过那些方子、药(化痰湿的、通条津液的、活血的、养阴的)。关键在于当前能及时发现虚证突出,还是淤滞突出。
这也是为什么咱们一直强调脉色症合参的原因。如果此案有脉,诊断就会变得更为简单。虚实夹杂的情况下,脉有可能反应为虚,也有可能反应为实,也有可能这几部虚,那几部实。哪部实就治那里的实,哪部虚就治那里的虚。比如,号到肝脉实,就肯定治肝的实。如果随着治疗,发现实脉减轻了,说明治疗达到了阶段性的目的。
这种病的虚实变化会随着治疗,会实时表现在脉上。可能一时肝脉实,过段时间其他部又脉实。所以才说“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祖师爷说的可不是,观其症状变化治之,观的是“其脉证”。因为“脉”能直观地告诉你当前哪虚哪实,再通过“色”、“症”的合参推断出“证”,把握住整体病机。
六经学说中,六经和脉的对应极度模糊。好在脏腑和脉的对应是极度明确。问题是如何解释脏腑呢?咱们对脏腑的解释很大程度上要考虑到脉法的运用。这是因为,如果理论解释脱离诊断、治疗,这种解释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解释可以很华丽,但是必须能用。
当解释与实用相结合的时候,必将使其狭义化。比如“抑阴扶阳”、“从阳引阴”这种大的概念不够狭义,就很难落实到具体的诊法和治法上。而狭义化的过程中,一定会伴随着概念中一部分信息的损失。所以脉色症的诊断,咱们把脉放在前面,然后是望诊的色,问诊的症状规律放在最后。就是因为通过脉能更直观地告诉你,当前哪虚哪实。照着治,九成以上不会错。而没有脉象,对咱们的诊断影响极大。
此案没脉,就无法给大家落实到极为细节的讲解上。比如,当前从哪着手,用哪些方药,基于什么样的诊断。其实这种细致的用法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驾驭这种用法背后的理论体系。于是即便没脉,咱们也可以讲理论框架体系,目的是一遍又一遍地训练这种思维方式。
比如,如果攻痰湿过度了,脉可以清晰地表现出虚象,痰湿减轻,正气受损。假如把脾脉攻虚了,用脉法立刻就能收集到这个信息。自然不会再继续用这种力度攻脾,使得脾更虚。所以我一直反对,一个方子吃半个月这种做法。真正想治好这种病,一周一次是极限。这么治都有可能治不好,最好两三天复诊一回。
脉诊在四诊里是最敏感的,其敏感度优于舌象,甚至多数情况下,优于症状。常见的情况是,随着治疗进程,症状没好,脉象先好。此时你就知道,症状也会渐渐好转。或者发现脉象变坏了,此时即使症状还没表现出来,你也知道症状就快出来了。因为脉象敏感度高,所以脉象常常先变化。这点也是脉诊不可替代的优势。大家之所以觉得学脉难,本质是因为咱们大多是先学了六经方证学说,再转学脏腑的。而六经方证体系的脉诊,本来就是短板。
比如,桂枝汤证脉浮、恶寒、发热。表达上很少谈及哪部脉浮。如果说祖师爷可能因为惜墨如金,而没详细写脉,但是大多数医案上也不提脉,是何原因呢?要学明白,就要解决这个问题。
作为临床大夫至少要有这个经验:桂枝汤证的脉浮出现在哪一部的概率最大,桂枝汤证的脉浮肯定不会出现在哪一部。如果出现在其他部的脉浮,就一定兼有他证,而不仅仅是桂枝汤证。
这些知识和运用,是可以通过脏腑学说的理论推演出来的。并不是非得临床中遇见,才能学会。在遇见之前就能大致推演出来。需要做的是,临床遇到的时候,印证之前的推演。完全有可能推演错了。没关系,调整一下思路接着推演,直至圆融。
脏腑学说能够非常完整有效地使用脉,六经学说不能完整有效地使用脉。忽略脉诊开出的方子比完整诊断分析开出的方子,效果差多了。比如,此案假设心脉沉弱,或兼弦细,立刻就能判断这个头晕的原因里有血气上奉不足的成分。于是就处理头晕而言,你知道他有血气上奉不足,和不知道有血气上奉不足,差距会非常明显。
之前给的方子也考虑到了这个因素,之所以考虑到这个因素,是因为治疗经验。咱们知道大概率会有这种情况存在。因为气血本来就被痰湿所阻,再加上舌头扁这种血不足的象,供血必然存在问题。所以咱们加入这样的方法,是基于经验,而不是基于具体的诊断。所以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就是在考验大夫的能力。这种能力没有十年八年也练不出来。这种能力也必须在完整地收集信息的基础上练。有了这个能力才能具体问题具体处理。真到了具体治法,问题就简单了。在此之前的理论构建是最难的。
讲这个案例的用意,并不是为了教大家这个病怎么治。因为我认为要真正学会这些,需要三五年的铺垫。所以咱们一直强调培养这种思维方式、思维习惯、思维惯性,反倒轻视具体治法。当你的框架建立起来之后,那些具体的东西是可以自行推演出来的,或者从书上一看到,就能吸收的。
学生:本案关键在于恢复运化力,请问恢复太阴脾的运化力有哪些具体方法? 淼师:咱们现代人的思维已经被外界训练为“极度关注结论”的思维。所以总是希望能拿到一个具体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咱们的惯性思维。但是恰恰是这种思维方式,不太适合学习中医。一个具体的经验是:当咱们抱着“一个具体的方子治一个病”的心态去看一本书,会发现看完整本书后,能够吸收的东西寥寥无几。所以大家该练的是吸收驾驭知识的能力,而并非单纯的积累知识。没有吸收的能力,那些方法也很难变成自己的。
这些话意思绝对不是“不学那些方法”。人的思维总习惯二元对立,反过来又理解成“完全不追求用什么方法治病”。学习中医,“中”的思维很关键,而两个极端都是不可取的。
在学习阶段,用有限信息推演治病方法的目的,仅仅是构建这套思维方法、理论体系,而并非临床。因为从理论到临床还要走很长的路,绝不可急于求成。
此案患者岁数不大,大概有五成概率能够通过攻邪治好,不用过分考虑虚的一面。可是同样的病如果发生在年长的人身上,就一定不可能只通过攻邪而治好。所以同样被咱们诊断为“水气不化,痰湿水饮阻滞,时而上逆,兼阴虚的证”,犯在不同人身上,治起来效果都不一样。治病是个极度灵活的事,所以当给出一个具体治法的时候,其效果一定是“有的人有效,有的人无效”。这不是我想教大家的,我想教的是“为什么有的人有效,有的人无效”。
比如,赵老在治痰湿的方法中,有一个旋覆花加瓜蒌(或瓜蒌仁)的用法。此法一看就是治痰湿上逆的,正适合本案。但如果只教这个治法,大家用了,就会效果不一。因为引起头晕的原因极有可能还存在气血上行荣养不足的问题。所以整体考虑问题的思维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个能力,看到赵老的书,就得到了治疗本案的方法之一。再看到经方治颈椎病的方子(桂枝汤加葛根、川芎、威灵仙),就能想到这个方子能够改善上焦的气血供应状况。两个方法组合之下,大概率就能解决头晕的问题。
当然这些方法仍然是在治标,治本还是让饮食中的营养转化为气血津液。津血足了,就不产生虚热。津血足了,就能进一步帮助攻邪。问题是不存在一个具体的方法,用了就能提升每个人的脾胃消化、吸收、转化气血津液的能力。得随着不同人的偏颇,去调整。随着偏颇消失,阻滞得以通畅,脾的功能是能自行恢复的。这个功能绝不可能用药强行恢复,必须是机体自然恢复。
就像古代农业社会,国家希望百姓多生孩子。不可能制定一条法律,必须生孩子,不生孩子罚款。古代为让老百姓生孩子,用尽了措施。既包括政策上的,也包括文化上的。于是传香火这种概念深入人心。而这个概念现代人就相对单薄。相对古代,大家从思想根源都认为生孩子没那么重要。生孩子之于人体就像是脏腑能够把饮食转化为气血津液。根本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法能够直接达到目的。而是要把各种周边的、内在的、外在的环境调顺,脾(老百姓)自然就生气血津液(孩子)了。就像是老百姓安居乐业、压力变小、再加上一个强烈的传香火的观念影响,自然就生孩子了。而现在血脉传承观念淡薄,生孩子压力还大。教育、住房、医疗都贵,自然不想生孩子的人就越来越多。
调理脏腑也是如此,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看到痰湿阻滞,要清理痰湿阻滞。痰湿阻滞轻一点,脏腑的通畅度就好一点。脏腑通畅度好一点,就有可能多生成和储存一点津液血液。只要产生了这种良性循环,人就会慢慢改善。改善到某一个临界点,就会表现在外在的脉色症变化上。外在脉色症的变化,就可以被你捕捉到,继而实现诊断。
继续说治法,赵老常用芦根来通调津液,而且用量非常大。赵老的用药习惯,一般药量都很小,很多药才用0.5克,但是芦根每次都用20-30克。说明此药用到这个量才能起效。由此就学到了这味药的用法、用量。
伤寒一脉通调津液的方法是葛根、天花粉、茯苓。本案的津液亏虚背后的原因一方面确实有三阴的阴虚(舌象支持),但是追溯到很久以前,其实只是津液被结住了。考虑至此,是否可以先不补三阴的阴,而是先把闭结的津液打开,通过这些津液一方面解决干燥的症状,一方面冲刷痰饮之结。
用通的方法恢复运化功能,能否进一步使三阴自行恢复呢?这是一个可行的思路,可以根据后续的变化,步步为赢的解决所有问题。并且本案虽然偏阴虚,但当湿气阻隔的时候,用滋三阴的药就必须考虑其滞性。稳妥的方式是先通调、补充三阳的津液。比如,赵老常用北沙参、水果。水果常用金桔和梨。金桔是一味温和的化痰药。鲜梨煮在药里,可以补充三阳的津液。本案还可以用一些芳香开散的方法。开始治疗未必用一些破散痰湿的药,但可以用芳香开散的药。如泽兰,既芳香化湿又能疏导津液。
学这些具体的用药层面,一定不要仅限于用药的理解。具体用药层面一定要放在治法层面考虑,治法一定要放在整个理论框架中考虑。这个思维方式一定要慢慢养成。
显然本案不太适合的祛痰方法是燥热化痰,如附子、半夏。因为本案阴虚,能否抗住这些燥热还不得而知,反正要尽量避开这样的方法。如果这种方法见效了,也是建立在津液存量尚够得前提之下。但问题是他得的就是津亏的证,继续消耗仅存的津液来化痰湿,不难想象后续的种种麻烦。本案也不适合用大量的利水疏导排出痰湿的方法。微量的利水药可以通调水道,大量的则会消耗津液。
注意体会,咱们说的所有具体治法,背后都有一套思维方式去支持,思维方式又必须在理论框架的范围内使用。咱们的教学开始就给出了一个框架,给出思维的方法。为何如此教学呢?假设如果不这么教学,会出现什么情况?
比如我们学习赵老的书,常常会觉得大部分内容看不懂。但总有一部分能看懂,比如治热,按卫气营血分有不同的治热方法,按脏腑分有不同治热的方法。这些知识看完后,马上就面临着遗忘规律的问题。于是经过反复多次的记忆,好不容易记住了。临床的时候,又想不起来。想起来了,又不知道怎么用。
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些知识对你来说是零散的。而如果你有这套框架,就可以带着空出来的框架去收集知识。比如,你有了“热分几个层面”的框架,此时却不知道如何治气分肝的热,就可以带着这样的框架和疑问,去赵老的书里查。找到治气分肝热的方法,发现赵老用青蒿。有了这个思维过程,自然这就不容易忘了。相当于先有了房子的架构,再往架构上装物件。每一个装上去的物件就不容易丢,也不会想不起来在哪。
再比如本案,有痰湿水饮上犯的问题。势必会有这样的疑问——“用什么方法可以治上犯的痰湿水饮,既可降逆又除痰湿水饮?”带着这样的有框架的疑问学习,自然就有的放矢了。于是再看赵老用“瓜蒌配旋覆花”这样的治法,过目不忘了。因为你把知识放在提前准备好的格子里了。如果没这样的框架和思维方式,看到了这样的方法,就随便往屋子里一放。时间久了,自然就不知道放哪了。
大家学习思路是通过我的讲解,构建自己的一个圆的体系。这个圆可以画大一点,也可以画小一点。只要圆了,就能治病。我给出的这个圆不大不小,再小有些东西讲不清楚,再大就不好学了。还要慢慢养成从宏观切换到微观,再从微观切换到宏观的思维。比如提到“阴阳”的时候,有的时候在说宏观,有的时候在说狭义化的微观。
前两天有个学生问:“因为小建中汤中有热性的桂枝,所以小建中汤是不是不适合治阴虚兼热?”。要真正梳理清这个问题,必须要把阴和阳梳理清楚,把从阴引阳,从阳引阴梳理清楚。还得理解清楚“桂枝扶阳”,扶的是阳中之热。阳虚又不仅仅是热这一个层面,也有可能是气虚,或燥力不足。每种虚分别有其不同的对治方法。
所以,这个问题我是无法直接给出一个让他听了就懂,懂了就能用,用了就灵的回答。需要把整个圆的一个框架给他,才能真正理解这个问题。如果把框架给他,就不能在短期内讲完。即使讲完了,他也无法短时间内消化理解。于是要让他真正理解这个问题,最好的方式是给了他一个能够构建框架的学习方向。
跳出这种宏观思维,就从具体症治的细节上说。小建中汤用起来很简单,只要患者是微热或微寒的喜按的虚疼,用了都会症状减轻。为何必须微热、微寒呢?因为桂枝一白芍二这种组合,阴阳相对平衡,应对不了过热、过寒之证。就是这样的比例用在不同人身上,反应也不一样。体质偏阳虚的,用这个比例就偏凉;体质偏阴虚的,用这个比例就偏热。
要想真正学会这种细节的运用,必须把它放在一个宏观框架内,才能真正理解。难点就是,必须同时把握远观的整体和近观的细节两种思维。在诊断到治疗的整个过程中,这两种思维需要数次切换。当通过细节的症状线索找不出一个明确指向的时候,就得把思维升到一个足够宏观的角度,才能发现其他的可能的线索。当宏观角度看不清某些重点的时候,又需要一一检索细节。
以本案为例,进入细节的思维,寻找热证的证据不明显,寒证的证据也不明显。于是细节思维受困,就需要跳出来宏观看。如果寒和热不是主证,还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主证。于是寻找线索,发现有“口干、口渴、咽干、口燥、喝水即尿”诸症。这些线索指向同一个病机——水不能转化为津液,也就是脾无法正常的完成吸收生成气血津液的工作。于是就能理解,这种情况久了,一定血虚。血虚就容易化热,津液虚也容易化热。如此从宏观的角度看此案,整个思路就清晰了。
接下来就需要细节微观的思维来进一步诊断。既然判定——脾吸收生成气血津液的能力异常,就需要找到更多的细节证据,证实这个判定就是当前的主证。于是在细节思维下,还有可能找出两种可能性:1.脾阳虚造成了吸收生成力量不足。2.脾阴虚造成吸收生成力量不足。再以同样的方法进一步判定具体是哪种情况。
这样整个诊断的过程就严谨了。环环相扣,既有宏观,也有微观。这样练下去,诊断准确的概率必然越来越大。每做一道相互佐证,准确率就越大。如果仅凭几个症状,就判定是什么证,就是懵。如果经验丰富,懵准的概率就大;经验不足,懵准的概率就小。比如本案信息不全,就无法做出细致的判断。于是只能勉强懵一个大概率的治疗策略——先用通法稍稍除湿,机体一通,潜藏的阴虚、阳虚等问题就容易看出来,再一一处理。
由此体会中医治这种错综复杂之病的思路:简单的病,几个症状组合就能确诊。如麻黄汤证、小青龙汤证、真武汤证······但是很多时候,咱们不得不面对这种简单方法判断不出来的问题。大家仔细琢磨这个思维的过程,靠的是知识的力量吗?并不是!咱们用的还是这点知识和治法,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思维方式和思维习惯。只要大家已经学过三五年中医,就会发现外在没有更多的新鲜知识了,而内在的思维和智慧却可以不断的深化,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