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观问答群关于汗展开讨论:同学A:出汗是汗腺开闭失常。同学B:出汗是排湿。同学C:出汗排寒。同学D:出汗是排热。同学F:出汗是排毒。······
淼师:汗是正常的生理表现,汗症是不正常的病机,重点是用汗和汗症来思考整理方法论。
大家讨论的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在思考过程中出现偏差很正常。偏差是必须、且应该的,所以不要去抗拒学习中的错误。学习阶段犯的错误越多,实践阶段所获得的成绩就越大。咱们的学习分两部分:1. 学习中医知识本身。2.培养驾驭这些中医知识的能力。
其中驾驭知识的能力尤为重要,因为驾驭能力的这套方法论一旦形成,不但学医能成,学什么都能成。问题是人不可能天生就具备这套方法论,这套方法论也是在不断试错中逐渐建立起来的。人在学习过程中,最常犯这两种错误:
1. 希望一开始就能学到完美的方法论,也就是直接学习完美的医学体系,以及用了就有效的治法,这是不现实的。因为初学者的理解能力尚未到达那种程度,即使看到了这样的好书,也无法学到能用的东西。能够学到能用的东西,说明方法论已经建立起来了。
2. 由此延伸出人常犯的第二个错误——我学不会的东西,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东西的问题。诸如,认为脏腑学说不行,一气周流学说不行,方证学说不行,温病学说不行······人类非常容易犯这种错误,其实是因为没有驾驭学问的能力,而并非这些学问本身的问题。学问是死的,因为写书的前辈已经死了。做学问就得把死的东西看成活的,建立这种起死回生的驾驭能力,否则它们永远是死的,永远是一堆冷冰冰的文字。所以当咱们看不懂一套学说的时候,不要急着先否定这套学说,而是要反思自己是否已经具备理解和驾驭这套体系的能力,有没有建立相应的方法论。所以面对困难、挫折时,不要逃避,更不要把错误向外推,要接受自己会犯错的事实,只有这样才能在挫折中不断前行。比如看《黄帝内经》,不坚持十年,其中的体系是悟不出来的。同时必须给自己一些宽容,如果能给自己足够的宽容,允许自己犯错,势必就会渐渐允许别人犯错。因为成功过程中,这些错自己都犯过,所以别人成功过程中,犯错也难免。
咱们每个人建立的框架的地基各不相同,或六经、或温病、或一气周流······这是你的起家学问,在此基础上扫除盲点、弥补不足,才能逐渐形成圆融的体系。这个过程中有的人难免会遇到一个问题——他的思维方式或储备的人生经验,确实无法接受某一学说。比如确实有学十年脏腑学说学不成的,一学方证学成了,由此得出“脏腑学说无用,方证学说好用”的结论。
方证在其擅长的领域确实好用,但是他得出这一结论的思维过程有问题。不能说自己能驾驭就好用,不能驾驭就无用。每个学派都有用,每个学派都有高人。而每个学派也都有那些因为自己不理解就否定其他学派的人。每套学说,乃至于每套解释中医的方法一定有其瑕疵。它们的存在是为了每一个学中医的人各取所需,以达到个人的融汇贯通。进一步说就是,每个人都得走自己的路。有可能某条路并不适合你,那就换一条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从而形成自己的体系。
在建立自己体系的过程中,思考的广度和深度要时刻调整、时刻验证。太深、太浅、太宽、太窄可能都不适合。思维广度——选的路越宽越难整合。比如,引进西医的概念是有助于你的学习,还是给你的学习制造难度?一定要以有利学习为标准,取舍这些知识。有些问题咱们只能给出一般的解释,并非绝对正确的解释。一般的规律是——引进西医的概念学中医并非不可以,但肯定不利于初学。因为整合中医各个流派已经不容易了,再把西医整合进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思维深度——医源自于道。道的层面虽然不能直接用来诊疗,但是间接的助益却非常大,它决定了你最终的天花板。所以是解释到深层的“道”层面,还是解释到浅层的诊疗层面,并无绝对标准。需要你在学习过程中不断权衡,把握住当前更有利于自己的学习层面,规划更适合自己的学习路径。比如,如果已经研究了十年《易经》,再用《易经》理解中医,就会非常容易。但如果开始没学过《易经》,还要通过研究《易经》来理解中医,那就困难多了。除非你对《易经》和中医同时感兴趣,否则没必要。咱们现代人根本不适应传统文化的套路,所以显得中医很难学。但如果适应了这套思维方式,就会发现中医很好学。由此得出咱们思考范围的一般标准——把问题放在你当前选择的理论框架内思考,不太宽、不太窄、不太深、不太浅。
如果现在选的是六经学说,遇到什么问题就先用六经的原理思考。于是你所有学习的侧重点就凸显为如何理解六经体系。例如,当“汗”出现异常,思考其内在是哪一经的什么证?此证是虚?是实?是正?是邪?然后得出应对之法。显然这种思维方式要比“方证思维”、“证型思维”理解的更深一步。而且在理论框架指导下开出的方子,更有把握。最重要的是,当你用理论框架思考问题的时候,知识就不再是零散的,这些知识在你的理解体现中是整合的,这点尤为重要。一定要记住,只有整合的东西才能提高你的功力。
就以汗症为例,经方系统里有如下诸法:桂枝汤、桂枝汤加炮附子、桂枝汤加龙骨牡蛎······每一个法对应一个证,按“方证”理解就是每一个证对应几种症状规律,按“证型”理解就是对应一个证型。这样储存在脑子里的知识都是零散的,临床遇到这些情况,一时就想不起来,或者想起来了也不敢用。所有学中医的人都要面临这个问题——学过的东西怎么才能在临床中想起来?如果是一两次想不起来,还可以归结为记性不好。可是当你发现有些知识,作为零散知识已经很熟悉了,但临证就是想不起来的时候,此时就势必会思考咱们上面说的这些问题了。
咱们必须得承认“什么病用什么方治,什么方治什么病”的思维方式是互联网传播的最主要表现形式。因为网络传递其他东西,确实不太容易。就比如咱们讲的这套方法论,单靠某个文章、短视频、音频,直接讲清楚是不可能的。需要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点,反复构建、且不断深化这个整体思维。这种漫长而专一的构建方式与互联网迅捷而广博的传播方式是背道而驰的。所以互联网的传播方式最合适的展现形式,就是“方子对病,病对方子”,但中医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
如果你深入理解了六经,就可以用六经的框架去思考汗症。梳理后的思路就变成了——六经都有可能出汗。比如,太阳阳气被伤,则会太阳阳虚出汗,用桂枝汤。如果阳虚重,加益气的黄芪,再重加大热的附子。当你这么思考的时候,这些知识就联系起来了。这三个方子再不是零散的状态了,而是存放在“六经—太阳—阳虚”的储备点内的,成为了随时准备临床取用的知识。这些知识存放的有结构、有联系,临床遇见了相应的情况,就能想得起来。而在脑中零散存放的知识,临床中想不起来。用零散知识建立应答反应的难度极大,因为每一次应答连接都是一对一的,每一个知识点都要建立一次,大量的建立连接,难度可想而知。而且这种连接,如果不常用,很容易遗忘。而理论框架内的知识彼此联系,临床中应答连接上任何一点,其他的点都能推演出来。于是在建立应答连接上所花的精力就会少很多。所以咱们常说——积累零散知识开始简单,越积累越难;建立框架开始困难,越来越容易。由此得出学习的普遍规律——简单的路越走越难,困难的路越走越简单。
太阳证除了伤阳出汗以外,也能出现太阳热证的出汗。于是学完六经治太阳汗症的方法后,还得再学点温病治汗症的方法。仍然可以用六经的框架解释温病的方法,这样就完成了六经对温病的融合。比如,温病常用桑叶、薄荷、苏叶解表,用六经框架思考就是解太阳。因为你知道太阳的功能就是主表,寒邪可以影响其功能,热邪也可以影响。当太阳被热邪干扰,或闭郁、或过度疏泄,治疗的关键都是散热。由此按六经解构,这三个药就属于太阳证药。当你再遇到太阳热邪的时候,就不必恪守《伤寒论》中麻黄配石膏的用法了。于是在这种点滴的积累中,实际上就是在完善自己的治法体系、理论体系,同时也完成了伤寒和温病的整合。构建体系的核心是理论体系,即对生理和病理的解释方法。
大家的起家学问各有不同,理解问题的角度也各有不同,在整体观中都能有所借鉴。我个人看来最重要的还是方法论,那些纯知识点书上都有。咱们缺的不是这些知识,而是整合这些知识的方法论。
梳理完太阳汗症,再梳理阳明、少阳和三阴的汗症。《伤寒论》上有的梳理完,再梳理《伤寒论》中没有的。这样梳理,显然六经的功能又复习了一遍。这些知识大家自己查,咱们重点讲思路。掌握思路是关键,必须反复练,别无他法。就像理论上你已经知道如何打出完美的一拳,但是真的能打出来和理论之间差的就是反复练习。
汗症用六经梳理一遍,会发现几乎所有经都有可能导致出汗。于是就引出了一个现代人的学习思维——概率。“概率”一词,古人是不用的。但临床中,有些证确实表现为症状的时候,是有一定概率的。比如,桂枝汤证大概率不会出现身疼痛。但临床中我就见过此证有身疼痛的情况。用六经思路怎么解这个问题呢?显然方证肯定不是祖师爷最想表达的东西,只是方证对于现代人来说最好理解。其高概率的对应性最容易让后人直接使用。祖师爷写书不可能把所有症状都写出来,只能选择把高概率的症状列举出来。所以《伤寒论》的症状常常可以直接对应方子,于是方证诞生了。但这显然不是祖师爷最想表达的东西,否则《伤寒论》就太浅了。
再比如,所有学医人都会看到:尿黄代表热,尿清代表寒,苔黄代表热,苔白代表寒······这些症状的对应性就是低概率的。如果用这些对应,就无法建立方证学说。因为概率低,照着对应就容易错。
桂枝汤证见到身疼痛,按照方证的思路肯定是,先用桂枝汤解表,再用新加汤解身疼痛。如果能对六经深入思考,显然此证是可以一起解的。这就是概率的对应。桂枝汤证出现身疼痛的概率的是非常小的。而麻黄汤出现身疼痛的概率很大。利用这种高概率的症状组合是可以简单的对出方子的。这就是方证的本质。你理解了这个本质,自然能把自己临床中发现的症状组合,收集进来,同样也能对出方子。这就是你自己创造的方证。实际上方证一代一代的前辈,就是在这样不断的拓展着方证的运用。所以学问的积累,一代一代都不容易。无论是哪个流派的前辈,为后世积累下来的学问,不要轻易的贴标签,认为它不好用。遇到问题,多从自己驾驭的能力上找原因,才有可能进步。
比如,方证的思维看脏腑学说,就不好用。因为脏腑学说讲了大量低概率的情况,目的是为了说理。直接对应方子,肯定不好用。
方证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的临床,好多是用方子直接对应西医的病,概率岂不是更低。这条路肯定不好走。但其中肯定有一部分方子能对应上。比如青蒿素治疟疾。但是在更大的范围里直接对应,是不可能的。
《伤寒论》中祖师爷也讲了一些低概率的症状规律。比如,“或······”这种语境,就是低概率的症状。用这些症状对方证,就不好用。典型的例子是,小柴胡汤证方后的那些“或······”。比如,遇见小便利,或小便不利,怎么能想到小柴胡汤证呢?但是如果出现了小柴胡汤证前面的那些主证规律“口苦、咽干、目眩、往来寒热”,同时再伴有“小便利或不利”、“大便利或不利”、“咳或不咳”,就可用小柴胡汤治。哪怕是忽略后面这些症状,看到前面那些症状,也可用小柴胡汤。这种思路就是所谓“抓主证”的思路。不用理解次证,找到能对应方子的症状,就用小柴胡汤,这就是方证。但是如果这个小便利或不利,是因为以前有轻微的太阴、少阴病,又得了外感少阳证。本来里的功能就不足,外感又影响了里气,造成了小便利或不利。此时再用小柴胡汤,效果就不一定了,有可能解,有可能不解。症状能解——是因为少阳解,身体又回到了勉强支持功能的状态。表现在症状上,看似治好了。
症状不解——如果外感使得三阴的功能更虚,随着少阴一解,老毛病彻底展现出来了。表现在症状上,没治好。
这就是方证不灵的时候,也是学习方证势必要经历的困惑。为什么同样是对主证,有的好了,有的没好?这个困惑用方证思路,是理解不了的。此时介于人脑的惯性思维,一定得再提醒大家不要得出一个结论——方证不好用。而是要试着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对方证的驾驭出问题了。这才是整体观中医最想要传达的意思。
咱们中医治病,永远是以偏治偏,见寒用热,见热用寒,见淤用通,通的太过再使其稳定。方法都是偏的,就容易把思想带“偏”。以偏治偏,用什么驾驭“偏”呢?驾驭“偏”的就是“中”。这是反人性的,因为人性就是不断偏颇的。所以自古以来中医真正的大家,哪个朝代都很少。即便如此,咱们至少知道了方向在哪,可以照着“中”这个方向不断努力调整。注意还不能因为努力,积累太多的疲劳,否则又偏了。由此,咱们也能理解,过去、包括现在、乃至未来为何会有那么多中医流派之争。其实流派之间的相互批判会造成什么结果呢?最大的结果是给咱们后人带来学习的困难。基于这个原因,咱们选择了学术融合之路。咱们的心态是——诸位前辈别吵了,至少到咱们这,诸位前辈不用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