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同经寒热”

学生:为何同一经会出现寒热并作?如何应对同一经寒热并作?

淼师:理解这个问题之前,先明确一下此处“经”的概念。显然可以是脏腑经脉的经,也可以是六经的经。
脏腑经脉的经——如果是同一脏腑所主的该经脉出现寒热并作,只需要用疏通的方法,同时治寒热。因为单看某一脏,寒可以闭郁出热,热也可以闭郁出阳气不畅的寒。于是治其本脏及其所主经脉的寒热并作,都可以用通法。
六经的经——治本的同时,还是通法。典型的例子就是小柴胡汤证。由此引申出一个临床治法,当寒热并作,不能判断出孰因孰果时,就在通法的基础上寒热同治。治疗过程中,快速改善的问题就是果,缠绵难愈的问题就是因。这样随着经验的不断积累,你对因果规律的把握越来越精道,再遇到寒热并作,就能更快的知道哪些只需治寒,哪些只需治热。
所以虽然在理论上有所区分,但是治法的核心思路一致。核心的东西总是简单的,分支出来的运用就千变万化了。把这千变万化梳理成条条脉络,就有了不同流派的不同语境、不同表达。
再回到原理层面,六经气化学说能解释一部分寒热并作现象。比如:
太阳——本为阳,其功能却是主管“寒水”。所以其发病,既能表现为阳病,也能表现为“寒水”之病。
阳明——本属阳,表现的功能是燥。所以阳明一般不容易出现寒证。当阳明出现寒证的时候,一定是三阴扛不住了。
少阳——主疏转枢机,气血、津液、水火都得疏转,所以寒证、热证也都能出现。
太阴——主运化,所以寒证、热证都会出现。
少阴——本属阴,所以能得阴证。又是君火,所以也能得阳证。表现在临床上就是有寒证,也有热证。
厥阴——主管阴阳交接,自然也能出现寒热并作。
某病位既能得寒证,也能得热证,就有可能寒热并作。于是理论上,六经中除阳明之外都可以寒热并作。阳明比较单纯,与阳明相关的寒热并作,临床中更多的表现为阳明热太阴寒。比如,患者爱吃凉的,但是饮食寒凉后,就能发现异常。哪怕症状表现并不强烈,但是舌象、面象、五常······总能发现异常之处,只是患者自身往往察觉不到。
有了理论上的梳理,临床中遇到哪经的问题就用哪经的方法。比如,太阳卫气同时出现寒热,肯定是因为太阳经受阻后,阴和阳的运输不畅,表现为有的地方闭郁出热,有的地方闭郁出寒。这种闭郁是邪气造成的,就散邪;是津亏造成的就补津液;是阳虚造成的就巩固阳气。《伤寒论》里寒热共用的治法是——桂枝汤和越婢汤的合方。
无论是闭郁出的寒,还是闭郁出的热,只要散掉即可。哪怕是单用的温散,或者单用凉散,只要是散法就能治好。但是尽量避免用大寒大热之法,以免伤到患者。如果三阴扛不住大寒大热,问题就会更加复杂。而如果三阴扛得住,即使患者被伤到,也能恢复。所以有的时候治偏了,病也能好。就是因为正气尚足,身体抗的住。由此,品味一下,同一个病用风格大相径庭的方法都能治好的原因所在。这点非常困惑初学者,因为所有初学者的思维一定被束缚为“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实际上中医不是。咱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每个问题都有唯一的标准答案。长大了知道真实世界不是这样的,没有标准答案。甚至可以肯定的说,无论是一门学问,还是一个企业,一旦形成了一个绝对标准、一个不可触犯的权威标准,其实就意味着它已经到达了发展的顶峰。此时看似很强大,但是下一步必将走向衰弱。老子说:“道者反之动,弱者道之用”。所以凡事不要太绝对,不要太满,七成就好。再品味一下,方证学说在这个时代兴盛起来也不是偶然,它也是遵循了这个原则——就治七成病。
梳理完太阳,大家可以触类旁通的继续梳理其他经。由此品味,即便是寒热并作之证,依然可以通过六经结合脏腑的体系加以解决。无论什么病只要放在这个框架内思维,就能在框架内得到解决,在框架内实现有效。咱们不会盯着单独的症状、单独的脉象去思考问题。那样的做,就是在关注枝叶。长出来的枝叶是无穷无尽的,永远梳理不完。循着枝叶的脉落,归于根本,才是真正明白中医。
如果从五个基本环节(病位、病性、虚实、正邪、传变)来梳理,思考哪个病位热、哪个病位寒,如何传变。从平衡、通畅的角度考虑,同时出现寒热显然是失衡,失衡的原因就是寒不能交热,热不能交寒,即失畅。于是看似复杂的问题,在基本架构下,瞬间归于简单。而看似归于简单,其中蕴含的深意却让我们回味无穷。正是这深深的回味,让我们在应对诸多问题时,更加从容不迫。
比如可以用这套思维分析经济形势。疫情期间,美国、欧洲把主要精力放在印钱上,于是货币不断贬值。而中国一直在生产,于是外贸出口猛增。放眼世界,能给美欧提供消费品的只有中国。中国把产品卖给他们,换来贬值的纸币,表面上看确实是吃亏了。但如果换个角度,用通畅的原则思考,吃亏的未必是我们。
和人体一样,经济只要能运转,就能生存。哪怕是虚了、亏了,或者暂时失衡,只要能运转,就能逐渐恢复。就像一个企业,哪怕账面上多有钱,只要某个生产关键环节(比如现金流)断了,也必然倒闭。而即使企业亏损,但是只要各种元素能转起来,就代表企业能生存下去。这就是通畅的力量。在世界疫情期间,哪个国家的各个元素能够转起来,哪个国家就有恢复强盛的实力。而美欧使劲印钱,使劲到中国买东西。表面看似占了些便宜,实则不然。因为没能产生内部资源的循环,最终积累的只能是通货膨胀,以及信用的不断降低。而咱们虽然挣了一堆贬值的纸币,但是各种生产元素转起来了,企业保住了,员工保住了,人才保住了,购买力也保住了。古人说治病如治国,道理是相通的。各个部门元素之间能够越能通畅运行,整体就越能平衡,也就越健康。反之越失畅、越失衡,就越衰败。就像人体,如果气机由肾到心不断升发,心就会越来越热,肾越来越虚。最后阴阳相隔,少阴病变成了厥阴病,此时必将寒热并作。
推而广之,穷的越穷,富的越富,就是寒热并作。病至三阴,如果不加干预,就会不断恶化。太阴主管生产、运化,其出现寒热并作,肯定是运化受阻,使得要素不得循环。不能循环就不能生产。不能生产,少阴就没的藏。没的藏就没的升发(藏而待发)。发不出去就是内陷之证,发的太过就是虚阳外越。这两股偏颇如果越来越偏,就会变成厥阴病,表现为隔离分散。
学生:寒热药并用的时候,会不会降低彼此的效果,比如桑叶、苏叶同用会不会降低二者散寒、散热的效果?
淼师:桑叶、苏叶共用时,肯定取其散,而并非取其寒热。因为如果真的有热需要清热,用桑叶力量不够。有寒需要攻寒,用苏叶力量不够。苏叶和桑叶的共性是散表。再比如,看到某案用半夏、浙贝、瓜蒌治寒热并作。以方测证就能知道是一个痰湿闭郁出的寒热并作。这种情况得治痰湿,痰湿清不掉,阻滞不得通,用寒药则伤阳,用热药则伤阴。于是有了理论上的梳理,当你自己临床遇到时,就可以直接拿来用。虽然不够精致,但肯定有效。在此基础上,再逐渐积累经验,打磨理论,逐渐用药就越来越精致了。自然就知道,哪些湿热用瓜蒌,哪些用半夏,哪些用浙贝,哪些用皂荚······
人体是活的,如果人体驾驭药的力量足够,服用寒热并用之方以后,自然能把热药带到寒处,凉药带到热处。而如果人体的运载力量变差,就会被寒热药所伤。可是偏偏那些寒热并作的久虚久损之证,人体运载力都有问题。并不能良好的运载这些药,于是导致你最初的意图实现不了。这就需要经验的进一步积累了,尤其是对药量的掌控。
比如半夏泻心汤,就是寒、热、燥共用。如果人体运化力足够,寒药就会处理热,热药就会处理寒。而如果身体运化不开,确实有可能出现寒药加重寒邪,热药加重热邪的情况。此时要做的就是理法圆融下的随机应变。比如,寒热并用后,发现寒药用多了,就减少寒药的用量。用药没问题,但是舌苔现出来了,就说明此人有隐藏的某种邪气淤滞。也有可能邪气淤滞没表现在舌象上,而表现在脉上。比如用药后,两关脉变得应指明显,就说明得治肝脾,治疏泄和运化。这就是随机应变、随证治之。这个能力的养成,是源自于理论指导下的诊法和治法。道理上都知道,然后再学临床上的随机应变、灵活运用。得以灵活运用的前提是,提前就学了一套能够驾驭灵活运用的理法框架。如果框架不支持,硬灵活也灵活不起来。由此品味一下,为什么咱们要这么教学,以理御法的教,脉色症相参的教,整体观的学那套框架。为什么咱们不会针对一个病该怎么治去展开?为什么咱们不讲几个症状组合对应什么证?因为这种教法容易固化思维。比如,有人问心火会出现什么症状?就直接回答:心烦、失眠、口舌生疮、舌红这些症状就是有心火。这样回答肯定不利于学生的思维升级。因为胃火也有可能出现这些症状。寒热并作,上热下寒,也有可能出现这些症状。此时如果看到这些症状就诊断为心火,照着心火治,很可能误治。即使碰巧治对了,也不是真明白。所以咱们的教学很少关注细节枝叶上的学问,而是始终在培养大家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