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案例:患者女,60岁。常年便溏、屁多、饮水少、小便量少,精力体力尚可。因左关脉大,遂用四逆散加当归芍药散。三剂后,放屁减少,便溏依旧。再诊发现颈椎问题、汗少、小便不利,改用葛根汤加威灵仙。服药后,大便、小便都增加,体重减了三斤。自感轻松,精力、体力如常。
淼师:咱们研究医案最关键的是,练习并验证自身的理法。至于患者真正的情况,其实根本无法诊断,除非当面收集信息。以此作为前提,展开咱们的讲解,如下:
说到拉稀,我曾处理过几例非常顽固的。当时各种招都用了,但也只是一时之效。经过的深入思考后,才得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简单解释就是用一句话“拉稀作为一个症状,只是诸多复杂病机的末端显现”。只治这个末端,不可根治。于是以此为基础开始治疗。那些能够暂时忽略症状,坚持治本的患者,都能彻底治好。反之,一味的要求快速解决拉稀的患者,就治不好。
通过那些治好的,反过来总结如下:如果把拉稀当成病,直接治拉稀常常治不好。而如果把拉稀当成一个症状、警示、信号,目的不是直接消除信号,而是处理背后的信号源,就能治好。这两种思路的出发点不同,处理方法也截然不同。医者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处理患者当前表现的症状。但关键是当这“第一反应”不好用的时候,咱们要想到第二个方向。
比如此案,患者就是来治拉稀的,又没有其他大病。于是患者的认知,自然是治好拉稀即可。但患者不知道的是,还存在一种可能性,正是因为身体还能不断拉稀,所以才没再积累出一个大病。如果不拉稀了,痰湿浊淤无法排出,大病就真的积累出来了。如果是这种情况,不把其背后的顽固病因治好,拉稀的症状就无法根治。
当然,拉稀也有可能是其他治疗层面的问题,比如生活习惯、饮食习惯等。这些顽固的病有时候要全方位考虑,才能处理掉。比如,有没有可能不好消化之物(如肉类)摄入过多,或者食量过大。总之如果摄入量超过运化能力,不能消化的部分就只能靠拉稀排出。而如果不拉稀,就只能停滞为邪。
这样的案例我是遇见过的:那位患者非常喜欢吃肉,久而久之出现了湿热拉稀。这种情况必须减少肉的摄入。可是患者坚决不同意,觉得肉吃少了,浑身没劲儿。于是这例拉稀就没法治好。而且还可以继续推演,这个先天阳虚体质的患者,随着湿热不断消耗阳气,多年后发展到根本阳虚之时,湿热的象也就显示不出来了。那时虽然不拉稀了,但却是更难治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因为他不愿意改变生活习惯、饮食习惯。
人都是如此,一定得等着祸害变严重了,才会真正的重视。想要未雨绸缪,想要上攻治未病,是极难做到的。灾祸没有为患,预防的心理机制是很难形成。一个没被生活重创的人,怎么会防范生活呢?一个没被危险伤害的人,怎么可能重视、防范危险?一定是被危险伤害过,才会去防范危险,这才是正常的逻辑。这就像朝代更替。朝代初立之时,都是励精图治,防范各种风险,因为经历过乱世。而朝代末期,君主都昏庸无能。因为生在深宫,长在富贵,衣食无忧,没有风险意识。没有形成防范意识,终究是环境所致。生病也是如此,终究是环境造成的。这个观念是与辨证施治同等重要。治病除了辨证施治,还需指导患者改变内外环境。复杂顽固之证要想根治,辨证施治与改变环境缺一不可。学生:为何用葛根汤加威灵仙会出现小便增多、变瘦?淼师:如果治法得当,就可以以方测证。此时的小便增多和变瘦就都是排邪所致。判断小便一定要结合饮水情况。如果饮水如常,却又在拉稀和小便增多,津液必然被消耗。因为即便是排邪也需要一些干净的津液作为载体。不可能排出的全是邪,一点津液、阳气都不消耗。
第二种分析思路是,通过两次治疗并没有把患者的顽固问题解决掉。以这个假设再思考,或许就还得继续变方。此时就要思考上面提到的问题——他的拉稀是不是身体的一种自保行为。身体不断的形成痰湿水饮淤浊等邪气,就需要拉稀排出去。不能一次性排出去的原因,除了饮食因素,还有没有正气不足、无力运化的原因?是正气的阴不足,还是阳不足?脏腑病位到底是哪?六经病位到底是哪个层面?这些线索都要通过脉色症去一一追查,才能逐渐清晰。并非看到几个症状就能直接对方子。
比如,现阶段用了这两个方子后,脉由虚变实了,就说明隐藏的顽固邪气表现出来了。接下来就得继续治实。如果脉变虚了,就得进一步收集其他虚象,合参判断是不是虚证。再比如,拉稀、小便多、体重减后,精力体力却越来越好了,就说明排邪后,正气能够自行恢复。
品味一下咱们的治证思路。只要复杂一点的病,都是在变化中求,而非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同样这也是我最想教给大家的思路——整体观下的随证治之。
这些知识都学过,学医三五年之后就没有什么新的知识了。关键是怎么用,以怎样的思维方式、理论框架去思考问题。咱们始终练的是整体观思维,培养的是随证治之的能力。而不是培养用找钥匙开锁的能力。所以希望大家尽早升级自己的思维方式。把这种开锁的思维升级为有理论框架的随证治之思维。
咱们的学习从条文中来,从“是证是方”中来,但是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思维里。到了某个学习阶段,要能跳出这种条文思维。因为实际遇到的病人会很复杂,病情会变化多端。如果总是“是证是方”的思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怎能想到“拉稀是身体自保的行为”?怎能想到“拉稀有可能是生活习惯问题”……是不是会出现这种情况:各种手段用了,硬把大便固住了,而实际上是把邪气固住了。因为造成不断生成痰湿水饮的身体没有发生变化。怎么知道身体已经不再生成更多的痰湿水饮了呢?得确定这件事。
是否去确定了?如果患者症状消除了就不来了,你是无法确定的。要想确定,就得提前告诉他“不拉稀了,也得过来”。那么患者是否能够如约而至呢?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现在的医生已经被视为市场的商业元素之一。这种身份标识和医生的身份标识其实是存在矛盾的。商业个体是以满足客户的需求为第一宗旨的。医者的第一宗旨是治病。二者并不统一,甚至有时为了深入治疗,还要牺牲客户的表面需求。于是只有那些充分信任的患者,才能享受深入的治疗。信任度越高,治疗越深入。彻底治好的可能性就越大。
面对这些患者,我可以给他讲清楚这些道理。比如,要消除表面的症状,需要整体的支持。整体改善下的症状改善,才是稳固的改善。我也会教一些患者能够直观理解的判断指标。比如,有些顽疾会伴随着舌苔的异常。让患者自己关注舌苔,来判断自己的病情。这样就会对症状的关注度少一些。更容易帮助患者度过在那些无法消除症状的艰难阶段。即便他很信任你,总吃药也会烦。只有一种情况不会烦,就是病的很重的时候。真到病痛远大于吃药的麻烦,就不怕吃药了。但是那时候治起来也就非常艰难了。
本案患者,自己觉得没有大病。除非沟通极其通畅,对你极其信任。否则只要不拉稀了,大概率就不治了。因为患者和医生认知疾病的层面是不一样的。所以从根本上说,医患之间无法沟通,只能一方听从另外一方的。过去的患者都听大夫的,现在不行了。现在是市场主体,医患之间是商业关系。患者成了顾客,顾客是上帝。上帝不用听大夫的,反而大夫得听上帝的。于是治病就成了“内行听外行的”,都乱了。
面对复杂疾病,末端的症状仅仅是内在问题的警报器。有些病人的警报器非常迟钝,在症状上不明显,只能通过脉象、望诊发现端倪。甚至在西医的全面身体检查中,都发现不出异常。现实中,这样的病人基本都在贻误治疗时机。最后西医检查出大病,才重视自己的身体。此时积累的问题,中医也不好解决。所以反倒是这种内在有点问题就表现出来的患者,能够重视自己的身体。老话说“病病歪歪活百年,硬硬朗朗走人前”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