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叔讲伤寒论 条文10

10、风家表解而不了了者,十二日愈。

伤寒论上的每一条文,都可以从中学到一些东西,有的侧重于论理;有的侧重于讲辩证的方法;还有的侧重于讲用药的差别。总之一句话,伤寒论上没有次要条文,全都是主要的。每一条都能够学到东西,而且能从中不断的学到东西。

“风家”,凡是什么家指的是长期有某种疾病的人。风家就是平常就有风邪的。在六气之中风邪为疏散之气。东方生风,风主疏泄,疏泄发散为阳邪。风邪可以跟寒结合,成为风寒,像太阳中风,风夹寒。风也可以跟热并发结合,风热病、风温。如果太阳这层没拦住,风就会往里走。

阳气正常的升发力量称之为正气的风、疏泄的力量。当升发疏泄过度的时候,胡乱地疏泄,就是邪风。

观察自然界中的风也能有所体会。像风的特征就是乱吹、乱动、无孔不入。风能把水给吹干,在人体也是这样子,所以风邪伤阴,不论是风夹寒还是风夹热,都会伤阴。长期有风证的人,也就是“风家”,一定阴上是亏虚的。

“风家表解不了了者”,就是说风家得了感冒,感冒治好后,老是觉得不舒服,好像感冒还留了点尾巴,这就是“不了了”,没好利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阴还没有恢复。因为风邪伤阴,不论伤的津液还是血液,反正是伤了阴。前面讲过“发于阴,六日愈”,就是说阴的恢复是以六为一候,为一周。所以他说十二日愈,十二是六的两倍。其实未必是十二日愈,也可能是六日,可能是三六一十八,四六二十四,总之身体越弱,拖拉的越久。

这一条文偏重从理上论。论理就是风邪伤阴,跟上前文结合,就是阴的恢复以六日为周期,六日愈,六日的倍数等等。这一条论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们需要知道正气的风是怎么变成邪气的风。胡乱的疏泄升发,称之为疏泄失司,就是风邪的由来。

肝和胆管风的疏泄之力。人体的气机需要运行,这个推动力就是风;津液的运行需要疏泄之力,也是风;推动血脉运行,也是风的功能;甚至流汗、排二便也需要这个推动力,所以人体正气的风无所不在。一旦疏泄过度化为风邪,在体表则汗多;在膀胱水道就尿多;在二肠称之为肠风,会出现大便多或拉稀。风邪上冲心宫则容易心慌失神;上冲脑宫就容易头晕昏迷;冲击血脉造成血压过大,甚至有可能血管爆裂。本来好好的正气的风怎么就变成为祸四方的风邪了?

这就需要从肝脾肾的功能说起。肝和胆主东方生风。想要发挥正气的风的功能,咱们称之为肝阳,就需要有足够的肝阴与之相配合。阴阳协调、阴阳和合,升起来的风就是和合之风、就是正气的风,升发阳气疏泄气机。

这个时候随着疏泄的风气,会把津液和血液带动全身。当肝阴不足的时候,这个升发之机失去了控制,化为邪气。什么是肝阴?一是肝藏血,二是肾水生肝阴,这是肝阴的两个来源。肝血不足,跟脾要,脾负责造血。肝不够润泽,跟肾要肾水,水生木。从这可以了解肝阴不足造成风证的两种治法,一是健脾生血;一是滋补肾水。这是风邪产生的第一个原因:肝阴不足以至于生风。

生风的第二个原因:肝阳偏盛。好好的突然肝阳偏盛,要么是因为突然生气暴怒,这是情志问题;要么是因为外邪所致,刮大风被风吹到,外邪感召内在生风。这种情况一定是这人已经肝阴有亏损,因为他如果肝阴很足,被外界的风吹一下,不至于形成内风,最多得太阳中风的表症、表症感冒。这种情况才需要用息风的方法,所以并不是有风症用息风药就管用。如果是因为肝阴不足造成的风症,息风药没什么用。因为息风药的药效就是一些收敛、抑制升发的药性,比如像五味子、乌梅、阿胶、白芍。当然白芍和阿胶本身有滋阴作用。

第三个原因,在临床中最常遇见、变化最多端、也最难治的就是:郁结生风。所谓郁结生风,气机郁结、痰湿郁结、水饮郁结、还有瘀血郁结都可以郁出风来,郁结如何化成风邪呢?

用一句话可以清晰的表达:正常的疏泄升发渠道被有形的邪气郁堵,他只能走旁道。疏泄之力正路被堵,走邪路就是风邪。气机郁滞,疏泄之力走邪道,这就是气郁化风。同样痰湿、水饮、瘀血都可以使气机郁滞,不走正路化为风邪,这就是为什么严重的中风患者一定是伴随着严重的瘀血或者痰湿或者兼而有之。这种病情变化多端,错综复杂,非常难治。急性发作期以风邪的表现为主,光靠息风却治不好,但为了防止血管爆裂,不得已第一步只能先息风,因为从根本上治来不及。风性的特点就是快速多变,略微控制风邪之后,就要立刻治本的瘀滞。如果单纯是气机瘀滞造成的风证,这个好治,用小续命汤,小续命汤里面多是一些风性疏泄的药。

如果是痰湿瘀滞,就必须治痰湿;瘀血的瘀滞,就必须治瘀血,这是治本。在治理瘀滞的时候,你会发现它的临床症状改变并不明显,这是因为有形的瘀滞没那么容易化开。还有一个原因,郁久之后会伤阴,郁会化热。又有风、又有热就会伤阴,阴的损伤会使得瘀滞的化解变得更为困难,从而出现瓶颈。一旦出现这种瓶颈,就是用了化瘀的药化瘀血、痰湿没什么效果,那就要赶快滋阴。正气的不足是短板造成的邪气去不掉。滋阴还不能滋过,因为滋阴药都是内敛药,都是收敛、内固的作用。这种内敛的药又容易和瘀滞之气产生共鸣,使得瘀滞更难化,所以滋阴这个短板稍微一得到解决,就要再次化瘀。好几层的问题,层层相叠。风病又变化多端,缓则之其本,急则治其标。要随证运用。

当风热之气相刑特别严重的时候,要清热息风。尤其是风热相结,当热邪很重的时候,不能轻易用息风法,因为息风药都是收敛药。就是把气机收敛起来,不让他升发。这个时候热也会被收敛起来,进一步伤阴、进一步增强瘀滞。所以息风法的前提,要先把热给清掉,然后息风。如果风邪不明显,这时候就要攻瘀,攻瘀的过程中风邪之象是不会消除的,它会存在相当久的时间,直到把瘀滞攻的差不多了,攻瘀攻不动了,就要固本。这个本可能是阴虚,有可能是阳虚,可能是阴阳两虚,总之是因为正气太弱,使得这个瘀滞攻不掉,那就必须养正。

这种病在治疗过程中经常会出现突然的变化,因为已经病到厥阴,阴阳不相交接,忽而化风化热,忽而阳气闭塞不通,这时候就针对最短板,随证治之。如果发现突然阳气升不起来,就要用生发之法帮着升发。虽然有风邪的症状,这时候还得用风药帮助升发。但是一旦升发过度,风药感应风邪,使得风邪过剩,就立刻要停止使用风药。相反,如果患者突然表现为风气上逆过于严重,这时候就要用镇肝息风的方法,这是急则治其标。

总之,大方向是固本攻瘀。当然,在把握大方向过程中,会出现突然的变证,就要随证治之。变的方向不外两种,风邪一下升发过度或者一下升发不足。

因为这时候人体的厥阴,阴阳交接这个功能已经不行了,有可能一下升过度,也有可能又生不起来。怎么判断是升发过度还是升发不足被闭郁住,看脉象最方便。如果出现浮空、浮大、脉大过横腕,这显然是升发过度;如果出现两关瘀滞,两寸不足,或者尺脉大而有力、实象,这是气机被闭郁住,不得升发,所以两寸不足。气机升发过度,两寸变得非常的强大实盛,还过了腕横纹,理上说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但是临床中可以标本同治。尤其这种重度中风患者,区别就是以救急为主还是治本为主。本就是邪气太重,正气太虚,就是瘀滞太重,但是精血又不足或者阳气不足,总之就是正气亏虚,使得邪气去不掉的这个病机。只能不断、缓慢的补正,在有余力的情况下逐渐的攻邪,才能把这个困局给解开。

为什么说只能缓慢的补正、养正?因为邪气郁在那,补正补不进去,尤其滋阴药。如果是阳虚造成的风证,那些阳热之药用下去,本还没治好,先引起了标的风邪。所以治本只能图缓,治标可以求快。但是本没有治好,标不可能彻底改善,只能有所改善,有所改善的目的是为了争取治本的时间。

总结一下,因郁而化出的风邪。郁有三种原因,气机的闭郁;痰湿水饮的闭郁;血分瘀血的闭郁,治法各有不同。气分郁结化风,同时又外感风邪,经典名方就是小续命汤,出自孙思邈的《千金方》。

气分郁结化风,血分郁结,同时肾阴亏损,肾水不足,对应的方子是血府逐瘀汤,出自王清任《医林改错》。

风邪上逆,肝阳上亢极为严重,急则治其标,此种情况以张锡纯的镇肝熄风汤。

当然这些方子不一定要用原方,咱们用这些方子举例,是因为这些方子比较经典,大家都知道,方便交流。

在里,阳气不足而有寒,内有寒邪闭郁,外有阳气外越,这种阳气外越也是风邪的一种表现形式。气机外越、疏泄过度,代表方是参附汤,就人参、附子两味药。治属于阳气不足而造成的内寒郁而化风,还是郁而化风。后期调理可以考虑补阳还五汤,治急的时候补阳还五汤力量不够。这方也是出自王清任的《医林改错》,它的立方本意是治因为气虚造成的血脉瘀滞而形成的风,还是郁结成风,但是它背后有一个气虚为根本原因,所以这种中风,急症的时候用参附汤,缓过来的时候用补阳还五汤慢慢调,因为参附汤不能去瘀。附子把寒邪攻掉,寒气攻掉阳气就能够回藏回来,否则寒邪堵在里头,阳气飘上去回不来,化为风邪。有气虚,所以加人参收补、固敛气机,把上逆的虚阳能够收回来,所以虚阳外越而形成的这种风是要把它收敛回来的。这种中风在临床的舌象,一般不会有极度严重的舌苔或者舌质的瘀滞。有寒象,多少会有点瘀滞,但绝对不是那种又厚、又腻、又干的舌象。

在外,阳有余而化风;在里,有寒而阳不足,所以会体现为可能他觉得怕热,但是手脚是凉的,出现烦躁、手脚凉、四逆,有可能会出现昏厥。服完参附汤之后可能烦躁会加重,但是手脚暖和过来,说明命救回来了。救命的药量一定要大,十年以上的人参至少得开到十克,八年以下的人参得用到五十克,一百克。生附至少用十克、十五克;炮附得用到五十克。急症期一过就用补阳还五汤,一边益气一边活血。

痰湿郁结化风的中风症,贝母瓜蒌散,出自《医学心悟》。需要注意一点的是痰湿伴随着津液亏不亏,是否有热。如果津液亏、有热,那么燥烈性质的半夏就不合适。相反,如果痰湿伴随着寒湿,性质偏寒,津液不亏,那么半夏是最好的药。尤其生半夏,治这种寒痰,寒湿、津夜不亏的效果奇佳,极难替代。制过的半夏疗效大打折扣。还有二陈汤里面用半夏。总体说来,只要记住贝母瓜蒌散这个药方就可以。寒湿津液不亏的,把贝母换成半夏;津亏有热的就用贝母。因为贝母和瓜蒌都有润性,天花粉也有润性。有油的或者发黏的药物,多半有润性。如果遇到津液亏或者有燥热伤了津液;同时有痰湿之象,这个时候用半夏不但无效,反而加重。所以有些临床大夫对于半夏有几分畏惧就是这道理,因为他的经验是:有的时候用了半夏,不但没把痰化掉还有中毒症状。津液不亏,阳虚的寒痰、寒湿,用半夏有奇效,绝对不会有中毒症状。所以这块多做些解释:什么时候用半夏绝对高效、安全,什么时候用半夏会有麻烦,把握这一点就很清楚了,就不用担心。担心半夏性燥就换成贝母,川贝和浙贝母都可以。就开节气而言,浙贝优于贝母;就润泽而言,又能润泽又能化痰,川贝优于浙贝。

《伤寒论》里,仲景立法为了防止半夏过燥而伤阴出现的不良反应,用大量的麦冬来返佐半夏。麦冬能滋养津液。

“瓜蒌”现在叫全瓜蒌,伤寒论里称之为瓜蒌实,有化痰开郁的力量,祛湿非常好,即能攻有形的痰湿,又能解气分的郁结。《伤寒论》、《金匮要略》里面凡是有形的痰湿郁结,都用全瓜蒌,比如小陷胸汤、瓜蒌薤白半夏汤的几个变方,这里面都用瓜蒌。

瓜蒌用量从五克开始就有效,乃至于开到三十克,但是一般开到十五克药效也就够了,再多也没有太大明显的药效提高。意思就是三十克的全瓜蒌不会比十五克的全瓜蒌效果提升一倍,可能会提升一两成就已经不错了。所以我们用全瓜蒌的量是五克、十克、十五克这三个量。如果正气太虚,没有足够的津液和阳气,全瓜蒌用了效果不明显,为虚所致,这时候可以用瓜蒌仁。瓜蒌仁性缓,还有一定养虚的作用,反而会比全瓜蒌的效果要好。就是要注意:瓜蒌仁补的部分是里面的仁,化痰的功效是瓜子皮,所以用的时候捣烂,至少捣裂。

咱们讲了气郁生风、血瘀生风、痰湿生风分别的治法,也各给出了一两张典型的方剂。临床应用的时候不必完全拘泥于原方,可根据现实情况加减变化。学方重在学方中的道理,道理明白后可以灵活运用,但是初学的时候尽量坚持使用原方,这样更利于领悟方药的运用。初学的时候不要开大方,尽量使用短简的方子。因为药的数量一多,即便有效,也不知道是哪味药在哪方面起到哪些作用,所以初学的时候可以尽量把一个病拆开,用单方治,这样对病机诊断和方药会有更快地进步。熟练之后再进行合方加减、自拟方。

大方和小方各有其应用范围、适用范围,绝对不是说药简、量大就通杀,也不是说药的味数开的越多适用性越广泛。总之,大方和小方各有其擅长的范围,先从学开小方开始,慢慢学开大方。上来就学开大方,容易把自己学糊涂,不知道哪味药在什么情况下发挥了什么作用。只会用药简力专的小方,经方就属于这个特色,那么遇见虚实正邪、错综复杂的虚实重证,就会遇见困难,这是说药的味数多少。还有药量大小,大量有大量的用法,小量有小量的用法,要一一掌握,绝对不是量大通杀或者量小通杀。